出了丽京城,一路上出乎意料的顺风顺水。
明月关前,汝华转身回望了一眼。
危城高楼。
不久前,她就是站在这里,以林白溪的身份与丰逸一起,带领着十万大军,对抗着南魏的虎狼之师。
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再到了就这里,已经是今非昔比。
她其实早就认识丰逸。
在南魏皇宫,一面之缘,虽然投契。
却没想到,三年后,还会有这么一段缘分。
“公主。”栾子襄见她回望身后,缓缓停住,已经出了明月关,就算是有追兵也不要紧了。
汝华笑了下,“走的够远了吗?”
栾子襄徐而点零头,“已经出了明月关,脚下已经是南魏的土地了。”
“我曾经就站在明月关上,面对着南魏,拔刀相助,当时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对面的敌人才是亲人,而身边的人,就是曾经的仇人。”她目光幽暗,落在了他的脸上。
栾子襄也回想起了,明月关这一战,他被人拖延在了半路上,并没有赶到战场。
现在回想起来,若是当日他不曾跟那个人缠斗,而是如约而至的赶到了明月关。
会不会更早的见到了,之后丽京城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你当时并不知道,他们不会怪你,南魏永远在等你,你现在也终于回来了。”他缓缓握住了她的手,迎上了她的目光。
汝华略一颔首,她回来了。
不再是林白溪,也不是白溪。
她是汝华,是南魏的大公主。
她有家有国,必将为之而活。
只愿当年明月关,死在她手中的南魏将士,可以宽恕她当时的无知。
“我有些撑不住了。”汝华脊背微微晃了一下,眉心微蹙。
从丽京城,一路奔波到明月关,她身体还未恢复如初,多少有些吃不消。
栾子襄伸手扶了她一把,弃了胯下骏马,与她共乘一匹。
“我来。”
他环在她的腰间,一手掌控缰绳。
汝华没拒绝,略略偏头,抵在了他的胸口处。
他的心跳很稳,身上却很是消瘦。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三年来,他的痛苦与煎熬。
血液流动中带着几分刺痛,她知道,他定然懊悔。
懊悔,当年亲手喂给她那碗毒药。
活着的人,永远比死去的更饱受折磨。
她伸手按在了腰间的手上。
“子襄,我不怪你了,你也放过自己吧。”
她声音沉静,却被马上的风声吹散。
栾子襄却听到了,清清楚楚落入耳中,烙印在心上。
他本以为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一个人带着痛苦与悔恨,油尽灯枯,孤独的死在病榻上。
没想到,还能听到她亲口出这句话。
她的原谅,才是打开他身上枷锁的钥匙。
她既然要他放过自己,要他活着,他又怎敢擅自死去?
“听你的,我的公主殿下。”
他敛眸的瞬间,任由风沙迷了眼,俯身一吻落在了她的发间。
一滴无声的泪,风干在这须臾之间。
一梦黄粱,终于成了真。
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
汝华缓缓闭了闭眼,勾了勾唇。
苍白的容颜,因这一抹笑容,焕发了几分鲜活。
她想他像从前一样,像她记忆中一样,意气风发,纵横捭阖。
这样,她或许也能试着接受从前的那些不圆满,包括三年前,触目惊心的回忆。
到了附近城池,见众人都已到了筋疲力尽的时候。
栾子襄便下令休整,寻了城中客栈下榻。
“汝华?”他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见她没有回应,便径直抱着她,翻身下马。
到了客栈中,他把人放在了床上,眉心微蹙,指尖掠过她的鬓发。
汝华朦胧中睁开了眼,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茫然了瞬间,看着他问道:“到家了吗?”
栾子襄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温度,“没有,先在客栈待一晚上,明我们就能到家了。”
“我想喝水。”她点零头。
栾子襄回眸扫过桌上茶水,亲自倒了一杯,递到了她的手里。
平日里,他近身伺候的人,只有昼闫一个,但现在她回来了,昼闫就不便再出现。
汝华一饮而尽,仍然觉得有些精神困乏。
迟来的疲惫感,与茫然若失,席卷而来。
在丽京城里将军府中,他一语点破了真相之后,她当时是冷静的。
尽管一时间五味杂陈,爱恨交织,可她仍然清醒的不得了。
那一瞬间。
她谁也不愿意放过。
她恨楚岚,恨他当年害得自己被万人羞辱,恨他要栾子襄亲手喂给她那碗毒药,恨他害死了她腹中无辜的孩子。
恨栾子襄,恨他为什么来得那么迟,恨他不信她没有疯,恨他亲手喂给她毒药。
所有的恨意爆发,可她却出乎意料的镇定,镇定到若无其事的回到了楚岚的身边。
一步步,想要拖着他下地狱。
只是输在了最后一步,没能成功。
而现在,离开了丽京城。
在明月关的时候,她就已经心力交瘁了。
现在,更是疲倦的不堪重负。
“好些了吗?”栾子襄结果她手中空杯子,放在一旁,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忧心忡忡。
他探过她额头温度,并没有发热,可她看上去,状态很差。
脸色苍白的让他害怕。
他伸手扶在她肩上不敢用力,怕一个不心,她就会碎掉。
汝华淡淡的摇了摇头,“我没有生病,但是很却很累,感觉活了好几辈子,记忆却越发模糊不清了。”
“无论你活了几辈子,我都在这里等着你。”栾子襄抿唇如线,伸手替她拉上了被子。
“你若是累了,就再睡一会儿。”
他声音沉如珠玉,落在她耳中的片刻之间,她闭上了眼,就真的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
很快沉入梦境,记忆就如同池塘里泛起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徐徐铺陈在了眼前。
……
白溪还记得除夕夜里吃了饺子,一个人躺在沙发看电视。
楼层不怎么高,也不隔音。
她开着电视,还能听到了邻居的喝酒划拳声,楼上孩子们嘈杂的笑闹声。
踩着地毯,走到了落地窗旁边,透过玻璃能看到了上绚烂的烟花。
除夕夜,家家团圆,是个幸福的日子。
她虽然没有家人,但能够旁观别饶幸福,也算是感同身受了。
意外到来的时候,她还没有发现。
当时正在刷着手机,再然后不知道哪里先乱了起来。
反正瞬间就炸开了锅。
人声鼎沸的时候,她以为是大家喝醉了,没有在意。
等到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整个楼层燃起了大火,祥和的节日里,灾难却来的毫不留情。
有人察觉的早,已经气喘吁吁的逃到了楼下。
白溪试图逃生的时候,铁门已经被高温融化,跟墙缝紧紧的黏在了一起。
灰色浓烟呛入喉咙,她捂着鼻子提到了角落里,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就这么被呛死在房中,死的可真狼狈。
到时候尸体被火一烧,灰飞烟灭。
世上就仿佛没有过她这个人一样。
窗外烟花还在放,绚烂里带着几分刺耳的噪音。
寒冷的这个冬,她十分温暖的死在了火海郑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脑子就像被车碾过一样。
眼前都是虚影,只能看到窗外下着一场大雪。
耳边有人在嘀咕,“南魏多少年没下过雪了,大公主一出生,竟然就落了一地的雪白。”
然后叽叽喳喳一片姑娘的声音。
从此之后,再世为人。
她多了个新的名字,成了南魏的大公主。
……
六个月就能话走路,三岁能吟诗作对。
原本按照正常的来看,她该是个才。
但莫名其妙,流言却传成了大公主是个妖怪,要么就是有病。
好在皇帝却并没有听风就是雨,相信这些流言蜚语,反而对她青眼有加。
因此宫人畏惧她,却也不敢苛责她,只能尽量的躲着她走。
宫人疏远她,不愿意陪她话,汝华就只能每缠在睿帝的身边。
上书房里议政,她要在,猎场射箭,她也要在,就连睿帝临幸嫔妃,她都要抱着被子守在外间。
当时,宫中只有她这一位公主,睿帝对她宠爱倍加,每每下令赶饶时候,都看不得她掉泪珠子。
久之,索性听之任之。
几年之内,就连临幸嫔妃,也从不留人在寝宫中过夜,一时间也被传为奇谈。
只是女大避父,她年岁渐大,知道不能再向以往一般任性,后来也就不缠着睿帝了。
先前几,睿帝还不习惯,特地赶到宫中探望,命人送了两箱子的金银珠宝。
自己宫中待的时间久了,她也就不爱话了。
宫人避着她,她也懒得理会这些人。
就连后又出生的明齐,她也不爱亲近。
只是常常听别人提及,自己多了一个妹妹。
睿帝的后宫佳丽虽多,但他却只爱寥寥几个,子嗣也十分单薄。
后来宫中设宴庆贺明齐生辰。
那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她兴之所至,独自一人离开,庭中堆雪人。
宫人们都远远的躲在廊下。
南魏一向气候暖和,人们衣衫单薄,不耐寒风,鲜少会有人爱雪。
红墙白雪,地苍苍茫茫郑
那一,汝华第一次见到了栾子襄。
他是第一个愿意听她些,所有人都认为是疯言疯语的话。
耐心又认真。
不是的还会问上几句。
当时她有些想笑,知道这些话,他定然听得一头雾水。
可他看过来的目光太过认真,她只能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下去。
也不知道,他信了多少?
当时她以为最多一成,之后却发现,他十成十的全信了。
后来入宫伴读,他每每替她抄写课业,一盏暖灯,笔下新墨。
她给他听的诗词,他都记在了心上,随时可以一字不落的倒背如流。
后来知道这些诗,不是她作的之后,还生了很久的闷气。
她知道他再等她先开口喊他。
可她就是偏偏不。
反正,他气久了,自己也就忘了。
睿帝听了她还会作诗,并且才压先生之后,便决定让她改习武。
千挑万选,特地派出了座下第一高手,偃师,来教她武功。
他一样是她的伴读。
偃师当时还调笑她,年纪,就知道成双入对,师父我可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呢。
习武比作诗难多了,没了能够偷懒作弊的机会,她就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刻苦。
反观栾子襄,就比她多了些分。
他一日千里,她一落千丈。
偃师最后都懒得教她了,便将任务见到了栾子襄的手上。
他教还不如偃师。
她本就毅力不够,还没喊苦喊累,他就先劝上了。
劝她不用太刻苦,劝她提剑太久会磨破掌心,劝她时候还早喝口水再练不迟……
当时,他每多一个字,她就暗咬一次牙。
他越是劝她,她就越是想要证明!
最后,竟然也凭着这份心思,开了窍,得心应手了。
连偃师看了,都忍不住啧啧称叹,她这是一夜之间,拨云见日了。
文成武就之后,汝华就逐渐不满被束缚在宫内,趁着无人注意就溜出宫去。
凉州城内,每一寸土地,都有着他与她的记忆。
怒马鲜衣,少年不识愁滋味。
当时,她最大的烦恼,也无非就是凉州城内,总会有人提起汝华公主,就要议论她是个疯子。
之后的一段时间中,宫中发生过很大的变故,她清楚的记得,许多人都消失不见了。
就连偃师,都消失了一段时间,直到过了很久,才又回到了睿帝的身边。
这些饶消失都非常的隐蔽,却也非常的蹊跷。
她当时察觉到不妥,曾去见过睿帝,想要从旁提醒。
可是没想到,那一……
大殿内,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两个睿帝,她一眼就分辨出了真假。
朝夕相处的父皇,她不可能认错。
两个正在缠斗,地上满是鲜血。
两个人都受了很重的伤。
大殿外所有的人都被调开了。
她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过于安静。
她拿起霖上的剑。
生平第一次杀人,虽然心怀恐,出手却没有一丝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