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李卯一行人由船舶换乘马车,洋洋洒洒卷起尘灰又是三四日,一行人终是到了湖州外八百里的廉州怀化城。
此行一路奔袭,除开一日三餐旅居之外,近乎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
如今到了廉州见时间充足倒是可以稍作休憩。
李卯是打算在廉州青定关那头与皇后分别,如今到了城里倒是可以稍作憩,也不着忙那般着急跟人分道扬镳。
怀化城内,一家街坊路边面馆内,白衣帷帽男女在有些年代的黄方桌边落座。
旁遭店家招呼食客,门前那面锅煮的是热气腾腾。
这家酒馆黄姓老板乃是中原人,多年前迁徙过来廉州,一手捞面条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倒是颇讨人胃口。
况且价格平民,一碗顶了要溢出来的面也就收你五文钱。
味道则不似江南那般淡,也不似西北那边好辣油腻,就是原汤化原食,吃的热气舒服。
李卯顾及皇后可能不喜荤腥油腻,便相中这家卖酒的面馆,一人要了碗番茄鸡蛋捞面便坐下。
面还没上,店里生意极好,到处吆喝的,下工的汉子颇有气力。
嘈杂里头,李卯取出一方手帕将店家筷子抽出来仔细擦了擦,递给裴圆圆。
自己则大大咧咧就这般用了,放在面汤碗上。
裴圆圆接过筷子,稍有诧异,似是不懂李卯出身华贵,竟然也能在这种乱糟糟的苍蝇馆子里坐下。
她倒是无所谓,时候本就是民女出身,现今也不过是回了之前那生活。
她反倒还觉得这环境更自在些,更让人着迷些。
裴圆圆余光瞄着李卯。
噔——
店家黄老板一手一碗面,走到两人跟前将饭碗放下,慈和一笑:“两位客官打扮不凡,区区粗面两碗,还望莫要嫌弃。”
李卯摆摆手回笑道:“好。”
裴圆圆看着面前葱白茄红的捞面,下意识便要去取面上的帷帽,只不过下一秒又顿住,颇无奈透过面纱望向李卯。
平日他们也没在这种人多眼杂的环境里吃过饭。
李卯手中筷子顿住,心领神会起身将屁股挪到了裴圆圆那一条凳边,贴着坐下后帮着撩起那遮掩唇边的纱幔,轻声道:“夫人不用担心,只露出嘴别人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裴圆圆稍一犹豫,盯了李卯片刻,还是低头夹起几根裹满咸鲜汤汁的面送入粉唇中,口咬断口嚼,若不细看还真瞧不出来那腮帮子在动弹,主打一个慢条斯理,风雅矜持。
李卯倒也不着忙,颇感有意思盯着瞧。
“待用过餐,到了青定关,我就命人护送娘娘回京。”李卯冷不防轻声道。
裴圆圆停下咀嚼面条,帷幔下桃花美眸垂了垂,微乎其微嗯了一声。
李卯细心给裴圆圆唇边一点汤汁拭去,裴圆圆身子顿了顿,随后叨起一筷子白面抬眸看向李卯。
“给。”
李卯一愣,旋即摇摇头道:“你先吃,我待会儿再吃也一样...”
但话没完,裴圆圆就将筷子送了过来,李卯见那不容质疑的模样,无奈下只好张嘴接下。
那上头还有清晰可辨的津液...虽然之前没少换过,但当时也只是情急之下。
李卯一面嚼一面苦笑:“夫人你这是作何。”
裴圆圆却觉得没什么不妥,回道:“我吃不下那么多。”
一边那靠在露锅台前煮面的黄姓店家看在眼中,呵呵直笑道:“两位客官倒是好闲情,一般来我这店里的都是些糙汉莽夫,真不常见您二位这么慢条斯理细致的人物。”
“刚成亲?”
李卯轻咳一声,觉得俩人用一双筷子吃饭再是什么前后辈关系有点扯淡,便断了那叫裴姨的念头,道:“还没成亲....快了。”
裴圆圆那边充耳不闻,又叨起一块儿鸡蛋喂给李卯。
李卯又是一强笑含到嘴中....
面馆老板颇欣慰,轻啧一声用围裙擦了把汗:“两口倒是恩爱,人姑娘这么好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姑娘,世间道理千千万,唯有真情不可负。”
李卯稍稍汗颜,不懂这店家曾经有什么故事,张口就是大道理:“您的是。”
裴圆圆起手,又是一根青菜,主打一个荤素搭配,似是表明认同店家所言。
本来是李卯给裴圆圆撩着面纱吃面,现今倒反过来成了他撩纱幔,裴圆圆一个劲儿给他喂饭吃了。
还是阿姨好,自己会动...
就这般软磨硬泡悄无声息的,李卯吭哧吭哧半碗下了肚。
期间裴圆圆也自己吃过几口,但交替丝毫不耽误李卯也吃....
那给一边那些单身汉糙汉看的,一肚子窝火,觉得这子带着美娇娘不去大饭馆不去家里吃饭就是在这儿气他们。
看那女子身段好,气质也好,这厮不回家在床上好好疼,闲的蛋疼在这儿吃面?
李卯不晓得别人怎么想,见裴圆圆吃完面后这才起身,瞧见外边一卖山楂的摊贩便跟裴圆圆道一声喝些面汤稍等他,而后匆匆出陵面到路对面,准备买些山楂消食。
裴圆圆则独自坐在桌案前,望着那白衣身影穿过街道人流,透过店前围栏越来越远。
又到后来怀里捧着些彤红的山楂折返,最后走到她跟前,将山楂递给她。
“夫人,吃些山楂消消食儿。”
裴圆圆发了怔,最后接到手里也没吃,仔细擦了擦后用手绢包着放到了怀里。
李卯见了也没多什么,仅是轻声提醒一句,再有二十里路到了青定关,两人便要分别,一个往西一个往东分道扬镳。
两人吃完面结了帐,裴圆圆乘马车,李卯骑白马,匆匆卷起官道上尘灰,直奔青定关。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那人迹罕至,绿树成荫的青定关前,一匹白马猛然停蹄,前蹄高高扬起希律一声,荡起烟尘滚滚。
一白衣帷帽男子手中挥鞭,单手操持马缰侧首朝着一边那马车内的桃花夫人看去,唇边和煦微笑:“裴夫人,经此关隘,你我便暂且分离,往日多有逾越无礼,还望夫人包涵。”
“待将来京城重逢,后生定然会好好上门告罪。”
马车内那桃花夫人默然抿唇,摩挲着手中山楂没有吭声。
李卯在身后停马落地,目送马车前行驶去。
他虽然能感知皇后那若有若无想跟着他的心思.....
但风险终究过大,皇后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回京保全自身。
在这江南地界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楚王的探子就将他们包围在一块儿,他还要去雁江,保不准会有暴露身份的风险,让皇后跟他分开走,隐秘北上绝对是最稳妥的法子。
嘎吱嘎吱——
马车走得很慢,轱辘碾着石头呻吟连连。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马车前,老薛靠在车厢前头,悠悠然轻抽一口旱烟,声音不大不自言自语道:“还记得我家少爷曾经给老夫过一句诗,不晓得夫人想不想听。”
车厢内那女子声音稍沙哑,带着几分苍白虚弱:“什么?”
老薛稍一回忆,道:“叫什么...‘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是个粗人不懂其中道理,不晓得夫人懂不懂。”
裴圆圆浑身颤了颤,缓缓攥紧了手中的圆润红山楂,眸中酿起复杂雾气....
她就想跟他一块儿平平凡凡的生活,一块儿吃面,一块儿赶路,一块儿聊....
……
后方也莲关后,李卯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怅然收回视线,一摆手朝一边麻雀营招呼道:“动身吧,准备去湖州。”
一旁约莫十几麻雀营暗卫应道:“是。”
李卯背手侧睨了眼尘土间的车屁股,再无留恋起身上马,甩起手中马鞭。
啪——
但李卯还没喊出来那一声驾,就蓦地听见身后一阵踏踏马蹄声猝然作响。
李卯愕然回首,发现不知何时马车竟是掉了个头,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蹭蹭往回飞奔,卷起黄沙无数!
老薛咧着个大黄牙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李卯稍一蹙剑眉,下了马想问老薛发生了何事。
结果马车刚一停下,一道白裙兜帽身影就下车拎着裙子风尘仆仆往他这边赶,越走越快直到跑起来。
正当李卯不晓得皇后是要做什么之时,却见白裙夫人跑着跑着就抱了上来.....
抱着抱着就踮起脚尖....
一双粉润如同桃花般的唇瓣轻凑,任君采撷。
“嗯...”
李卯猝不及防被那桃花夫人抱着吻了个结实,愣神间一双手搂也不是,放也不是,再三思忖下最后还是环在了裴圆圆肩头。
良久,吻毕。
马车前老薛呵呵直笑。
裴圆圆抬眸望着李卯。
“思悬,我不想自己走。”
“我也....不想当皇后了。”
李卯浑身一震,有些不知所措。
皇后娘娘这话什么意思....
想趁着此次楚王策划的假死真死?
然后跟他私奔?
这怎么行?
宋若可是他的至爱亲朋,手足兄弟。
但是转念一想,王府....
太后贵妃太子妃王妃都有了,好像也不缺皇后那一双筷子....
手足兄弟吗...
光太子一人在朝堂之中还真不少能不能护住一家子,他插手至少能护得几人性命无虞不是?
他敢撬宋理的墙角,帮太子拉筹码,这才叫真兄弟。
当然这些占的都是头,李卯主要还是觉得看过皇后的桃花,亲过嘴,还顶撞过,若是这时候装傻充楞装君子多少有点真人。
也不是他好色,真不是他好色,确实不是他好色。
“娘娘就这般大胆子,跟我私奔了去?”
李卯缓缓勾起那白皙如玉的下巴,对上那双同太子神似七八分,但更加韵味柔美的桃花美眸,缓缓俯首凑了上去。
裴圆圆闭目翕动睫毛,面颊粉红宛若飘扬的桃花瓣。
眉宇间往日十多的沉默少言,郁结惆怅一时间消散无影无踪。
但羞饶话,还是莫要再,她年纪一大把...
胆子挺大,但脸面还是薄....
呼——
一阵风卷过,掀起两人面纱,两人就在那山门关隘前头,拥吻良久,隽永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