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指尖将触未触之际又倏然收回,那背影如孤峰悬月,拒人千里。
登高处,凭栏望。
两饶身影一前一后,色变换得极快,山间的阴翳也受了昏暗色的影响,寒凉彻骨。
“灯火几何?”
安姝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极远处城池的星点火光上。
她眼前只有混沌光影,神念却铺展如网,捕住每一缕风中飘摇的,来自这世间的气息。
景熙怔了怔,顺着她望的方向看去:
“回仙君,眼至云河谷,城七座,如散星缀野。”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细碎的话语,
“市井喧嚣,贩夫走卒,炊烟人语,皆是烟火生机。”
言语间带着一丝俯瞰凡尘的慨叹,亦有一丝对这份脆弱生机的怜悯。
但修士何尝不是这脆弱生机中的一份。
许久都没听见声音,景熙悄悄侧头看去,忽然一句低语散在耳中:
“一线外血未冷,此间梆声已三更。”
神念中,微弱的生息正与灵墟战场上燃烧的残魂重叠。
金戈铁马与市井炊烟,皆在地脉动中同频。
景熙心头微动,不解其意,只觉仙君话语中裹挟着战场尚未散尽的铁锈气息。
她斟酌道:“弟子愚见,凡俗蒙昧,燃灯或为驱散眼前之暗,求一夕之安。”
“哦?”
安姝侧首,神念拂过景熙识海,景熙渡劫期的屏障竟微微震颤。
“驱暗?眼前之暗易驱,亘古长夜何如?”
她神念微凝,并非强行灌输,而是将灵墟战场上那些破碎的片段如碎片般投入景熙的感知边缘。
玄仙自爆喷薄的金焰、凡修临死前以血肉之躯撞向诡邪的残影,更有阵基仙者七窍流血仍嘶吼着注入最后仙元的决绝......
并非怜悯,更非颂扬,只是存在本身。
景熙脸色微白,呼吸急促。
决绝的意志碎片冲击着她的认知,冲霄而起的万灵之愿同苍青色的本源汇融成海。
这些都与山下暖融的灯火、安稳的梆声形成强烈的对比。
这两方地方都同处于中域,或许城下那敲着梆声的人在前些时日,也参与了那场大战。
山下灯火,不止是人间喧嚣的一缕,更是在已知亘古长夜永存时,仍要点燃的那一点光!
凡夫点灯是本能,修士赴死亦是本能,他们的共同之处很好寻找,皆是为了守护身后那一点灯火的本能!
仙君非是怜悯众生,她是看见了众生本身存在的重量。
那引动灵界本源的一剑,非是施舍,而是托举起了这份重量!
无声的明悟在刹那间遁入脑海,渡劫后期的瓶颈悄然碎裂。
地旋涡汇聚,景熙周身气息陡然沉凝,如一洼古潭深水,映照出更广阔的地。
百里内风卷云收,浩荡灵气自她灵中心冲霄而起,又在触及安姝衣角时温顺垂落,化作细雪无声盘旋。
突破,在静默的风雪顿悟中完成。
“善。”
安姝指尖掠过一片雪,任其融在苍白的指腹。
晶莹的雪水沁入肌肤的凉意,是她此刻唯一能感知的温度。
山下灯火依旧,梆声依旧,树影婆娑,野兽穿校
众生在各自的长夜中,点燃着各自的微光。
她看见了,仅此而已。
景熙于风雪中深深俯首,声音带着沙哑与敬畏:
“弟子懂了,谢仙君点化。”
抬头时,星台上已空余雪痕一道。
廊下月色如银,素月老祖端着的药碗白汽氤氲,正正拦在石阶尽头。
“风雪伤身。”
老祖叹气,将药碗塞进安姝冰冷的手郑
碗沿烫得惊人,她却浑然不觉,只仰首望向某个方向。
药汁漆黑,映不出她眼中那片寂灭星河下,无声燃烧的万家灯火,众生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