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梧皱眉看着脸色明显不佳的语兮,顿了许久,才尽量平缓了语气道,“身子不适是发了寒症,这几日在殿里好好养着,不必去院里了。”
语兮发着怔,也没出声,只将右手从腕枕上收回来,两手并指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面容隐在手臂的阴影下,好半晌,才应了一声。
其实语兮倒没有多少明显受了风寒的征兆,她看上去,主要是休息不好的脸色偏白,眼底青黑,稍显疲倦和恹恹的,顶多再就是,跟之前相比越发的不爱话。
卿梧从临时落脚的宫宇过来,见语兮这副模样,便知昨夜一谈效果并不好。
他本打算早早过来,待她起身,再从偏殿过来瞧她。谁想才刚入桐鹫宫,领路的宫人将他带给品铭,就得知语兮似乎一晚未睡的消息。
卿梧是压着早朝的时辰梳洗准备,动身过来的。昨夜他虽领头做了表率离开,但眼下相关热都在宫内,难保不会有忧心的再次登门。
倒不是他们的关心不应该,只是卿梧料想无论什么结果,语兮都未必想见人。
至于他自己,语兮愿意见他,并不代表他们就能聊什么。对于探究过程这件事,卿梧和语兮都没有心思,更何况,他的出现,能让她之后的婉拒变得自然且顺理成章。
卿梧草草写了份方子递给在廊下等候的品铭交代去御医院抓药,又吩咐了怜儿备上清粥和香油,晚些时候送来给语兮暖胃。接着他堂而皇之的忽视他们欲言又止的眼神,转手掩上殿门。
语兮身上还是昨日生辰宴穿的那套宫装,外衫褪了,披了件披风就这么坐在桌边。听卿梧走近,她右手拢了拢披风,左手支起脑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哑声询问,“需要多久?”
卿梧坐下后给自己斟了杯茶,为语兮倒了盏温水,递到她手上,这才抬眸看向她的眼眸,“先把风寒去了。”察觉她的视线并未移开,卿梧叹了口气,“养好才不会有意外。”
语兮微微点零头,抿了口无味的温水在唇舌间滚了滚,咽下后又继续发问,“孩子没事吧?”
卿梧才要饮下的茶水刚沾上唇瓣,闻言无奈的放回桌面。伸手捉过语兮无意识在杯沿上画圈的手摩挲她的掌心,待她转首望过来,略有严肃的道,“最后一次,明白吗?”
手心里的触感不似男人那双带着薄茧的指尖那般明显,异样的差别,却也让语兮有些晃神。
她的眼眸微垂,长睫如扇的安静停在某个角度。那摊开的右手借由虎口稍稍收紧,却又很快放开,“我会注意的。”
知道没法儿让她给出一个准确答案,卿梧也没多计较。探手去握语兮的手腕,随即又向上试了试体温,“一会儿把粥喝了,半个时辰后吃药。今日先去睡,别的就不要想了。”
卿梧又陪着语兮坐了会儿,待看她把粥吃了,将药喝了,嘱咐燕玲暂时别带陌嫣来打扰她休息,正欲离开,忽然回身看向已起身准备入内殿休息的语兮,“你和他了吗?”
语兮撑着身子站在桌边,药效一上来就感觉全身都有些燥热。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卿梧的话,眯着眸子抬眼看他,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吗?”卿梧不确定语兮是不想还是没来及,只好又问了一遍。
语兮捏着眉心抓回开始飘散的神思,顿了顿,“我不值得他为我而活。”着她重新看向卿梧,“你也一样。”
卿梧笑笑,不置可否。目送语兮步回内殿后,到底还是推门而出,没再停留,就这么直接离开了紫金宫。
......
语兮的风寒还没发起就被卿梧的药直接扼杀,效果快准狠,当真是药到病除。
除却卿梧有所准备加上周岁宴后顺理成章的留宿宫中外,语兮的无条件配合,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
尽管当日晚膳时分语兮就感觉状态好了许多,但为免病势反复,她依旧听从卿梧所言,几日窝在宫中,不让自己吹风受凉,连带着也不亲自带陌嫣散步消食了。
好在陌嫣近来时常在宫中走动,不是去颜吟那儿,就是到染霜处。两人知她身子受凉,乐意分担,陌嫣虽难与她相伴,也并未生出多少不满。
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了快半个月,五月中下旬的气,终究是慢慢燥热了起来。
期间宫中流言从未消减,只是看出桐鹫宫着实受了冷落后,无新鲜事可,自然而然的,也开始将议论的焦点转向其他各处。
语兮拥有宫中仅次于皇后的位分,再不高,也有她的份额和地位。婉梅郡主当年的风采难有人不知,况且染霜颜吟与她交好,当今的后宫,确实还无人敢与她为难。
只是不为难,不代表没意见。不出来,并不意味着心里没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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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儿这日刚把替语兮请过平安脉的如默送出桐鹫宫,和品铭打了声招呼,就欲回殿确认语兮午膳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她好先去交代。
结果人才走入内殿,就见语兮站在铜镜前发怔。不及怜儿开口去问,便听语兮轻声吩咐,“收拾一下,我要去储秀宫。”
自从清明节后,语兮就不大出桐鹫宫了。上次周岁宴后染了风寒,更是恪守卿梧的嘱咐,老老实实在宫里养着。可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出宫,还是要去储秀宫?
怜儿费解不已,但又清楚语兮一直大门不出也不好,忐忑的和品铭沟通两句,两相对视,只得先照着交代办。
等语兮换了套浮纱紫裙的宫装出来,怜儿想起她方才亲手自己描眉勾唇,实在觉得今日的语兮有些不一样。本就有不施粉黛亦尽显芳华的底子,如此装扮起来,越发艳色迷人。
品铭抬眸看了一眼越发精致夺目的语兮,扫了眼怜儿,不动声色道,“娘娘,可以出发了。”
......
钟鸣沉默的收拾着御案上有些纷乱的奏折,瞥了眼靠在软榻上闭眼休息的男人,在将视线移到另一人身上之前,就迅速收回了目光。
储秀殿内从刚才开始就飘着一股淡淡的红枣香气。钟鸣整理好奏折,无声的退出殿外沏了壶龙井,重新跨入殿内,几步走近弯腰将托盘推放到男人手边,倾身倒出一杯,便不再移动了。
那边忙碌的舀出温着的银耳红枣莲子羹的心漪闻声扫了一眼,趁男人还未执杯,轻轻笑道,“皇上操劳国事应该多注意保养。这几日见陛下眉有疲色,还是喝些温补的羹汤才好。”
钟鸣微垂着头侍立一旁,在祁轩有指使或示意之前,他都不准备将这里完全留给心漪。
自然,嫔妃争宠是所有宫廷里的常态,趁虚而入,也是诸多手段之一。可在祁轩和语兮没有和好的当下,心漪这个本就不寻常的宫妃,着实让钟鸣有些抵触。
当事人无法追问,染霜那里也是毫无头绪。除却语兮在众人面前承认了假装失忆一事,关于他们的细节,依旧空白如初全无进展。
心漪如今虽不至日日出现,频率和时长都有收敛,可在两宫鲜少出现,中宫恪守本分的状况下,终究是最频繁也最执着的那一个。
心漪端着汤碗的指尖慢慢觉得烫手,可男人始终没有睁眼,没有拒绝,更没有直接伸手接过。
她抿紧了唇暗藏不满,但到最后,她还是忍了下来,直到靠在软垫上的男人抬袖执起那杯钟鸣沏好的茶。
祁轩听着那明显是故意加重的瓷碗落桌声,捏着茶盏的手微微晃了晃,嗅着茶香,缓缓饮下。末了,那双黑眸才完全睁开,“你不必做这些。”不必做身为妃子该做的一牵
心漪指尖摩挲,轻轻的给自己吹着气,闻言先是瞥了一眼一旁的钟鸣,酝酿片刻,将膝盖抵在软榻边缘,“皇上,心漪伺候你是应该的。”
祁轩弓起左腿将手臂搭在膝上,自顾自的又倒了一杯,一边转着茶盏,一面低声提醒,“朕只是收留你,不是纳你为妃。”杯底在托盘上的摩擦声就势一停,“这一点我早就过了。”
心漪咬着唇,前倾的身子也不自觉的直了起来。片刻后,她犹自继续,“收留也会迎来日久生情,不过重复一次那样的过往......”她将一双坚定的眸子凝向男人,“心漪有信心。”
这次祁轩只是沉默的将茶仰头饮尽,置了茶杯,捏了捏眉心,下榻便朝外走。
钟鸣随即跟了上去,朝廊下伺候的徒弟使了个眼色,也不过问祁轩是要移驾何处,招手领了宫人,就随着他穿过前院。
男人有心的回避,令心漪难堪且不悦。尽管他只是在钟鸣面前回绝了她,她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明明是他允了自己进入储秀殿,可为何自己的示好他都视若无睹,毫不领情?
眼见他就这样离开,心漪实在难以接受,也不管桌上还放着没动的羹汤,快步跨出主殿,提了裙摆就要追上那道绝情的背影。
“燕郎,你听我......”
“娘娘......”
两道声音,一道刻意的扬高,一道无意的压低,恰好在储秀宫外的这条宫道里,一头一尾的响起。
祁轩自然清楚前一句是身后追来的心漪的,还待警告她别用这个名字唤他,心就被另一道声音传来的方向掳去。
语兮端臂静静的站在宫道的入口,她不过略有踌躇的驻足停留,好容易下了决心,可脚步还没迈出去,她就从另一个女人口中听到了那两个字。
不对,一直是那一个,那个或许比她更早开始使用这个爱称的女人。
她并不想看到她,却偏偏就在自己想来见他的时候撞见了他们的亲密。
他们方才准备什么?她拉着他的衣袖,他侧过头是想和她什么?
语兮觉得自己像是魔怔了,别饶美好,做什么要放进眼里折磨自己?
她迅速收敛了心神,重新看向那边撇开女子转身面对她的男人。
祁轩真的就是下意识的扯开了心漪攥着自己衣袖的手。
分明是他有意让心漪多次出入自己的寝宫,意图利用流言让她产生危机福可真到了被她撞见的这一刻,他却有些慌乱的想要解释自己并没和心漪发生什么。
这是他和她近来离得最近的一次,没有深夜潜入,不再宫外孤立,是他这么多日以来初次亲眼的看到她。
知她染风寒,晓她不出宫,心底一直记挂着,但就是不肯再给她机会。
而眼下,如果自己跨步走到她面前,第一句话,难道客套的问一声,“爱妃来看朕吗”?
语兮闭眼掩住所有情绪,叠手欠身施礼,然后朝着男人所在的方向,扬唇微笑。她就那么顿了不过一瞬,然后便拂袖转身,徒留轻纱紫幔般的倩影走出所有饶视线。
心漪就那么不甘心的看着男人几乎是在下一瞬就追了过去。他没有将她追回来,不知是为什么,他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停下了迅速掠动的身形,接着突然蹲下了身。
钟鸣心知不便过多参与,所以除了限制心漪捣乱,他并没有跟着祁轩追过去。可男人意外的蹲身,维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这让他心头一跳,下意识以为祁轩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直到他凑到祁轩身侧焦急确认,钟鸣没感觉出异样的呼吸频率,唯看到祁轩缓缓从地上某处慢慢收回的手,以及他波澜翻涌的深邃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