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的碰撞让语兮在感受到未知的水温前,先因脊背的麻意微微蹙了眉。视线里男饶黑眸印出她嘴角扬起的笑,她看到他的眉拧在了一处,心底却平淡如水。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我还要怎么在乎你的喜恶?
手心里的发丝在水中飘逸,语兮努力抵抗着想钻入她眼眸的潭水,转首去看那个自作孽的女子,唇边笑意更大。她知道她的这种念头已经扭曲而邪恶,但那畅快的感觉令她周身战栗。
突然的,今夜尤为活跃的孩子在一次阻止不成后,再度被周身谈不上温暖的水压所惊醒。他极不满意的在语兮的肚子里翻腾发泄,让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娘亲终于记起了自己。
语兮心中一惊,手下意识的松了开去。她双手托着自己浑圆的肚子,忘了浮出水面,忘记她还在水里。
自责的情绪瞬间盖过她的理智,她张口想要安抚被自己拖累的孩子,双唇才微微分开,见缝插针的潭水已是鱼贯而入。
落水的人除了语兮和心漪,还有想伸手拉回语兮,却被心漪求援的手一并拖下去的祁轩。
如果不是语兮抓着心漪的发丝不放,如果不是心漪抢先在那唯一的空当里占据了祁轩的手,他并不怀疑自己能带着语兮安稳的伫立潭边。
或许语兮那同归于尽的气势会有所阻碍,可比起顺带保住心漪,祁轩更多的,是对心漪方才耍的心思的不满。
所以现在,他迅速甩开缠上他的来自心漪的双手,想要朝语兮游过去。
又是近在咫尺的“扑通”一声,一个身影急速的在语兮的身后坠了下来。
钟鸣在外久等也不见地室里的会面结束,同玄明打了个招呼,便只身朝地室深入了一段距离,想借此确认其中的大概情况。
钟鸣与心漪的相遇,可以和祁轩和靖承是一样的。所以他很清楚后来的心漪对祁轩抱有怎样的感情,可饶是如此,当初的他,也没有对心漪生出像对待语兮时的所属福
也许是因为共享的那部分成长时光,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如今的钟鸣,在面对心漪时的确很难冷脸以对。可当他正欲离开时听到了语兮的声音,不作假的耳闻心漪的恶语相向,他终究生了丝怒气。
即便起因是女子间的嫉妒,如此不顾忌语兮的身子,不在乎她受到刺激后会不会伤了祁轩的骨肉,到底不是个讨喜的做法。
至于祁轩的态度,钟鸣叹了口气,带着浓烈的无可奈何。
他缓缓吸了口气,知道不便介入他们之间,转身欲再走,却听到了那瞬间不绝于耳的落水声。接连不断,很明显不止一人。
虽是相信祁轩的能力,可有那些道不清的矛盾在前,他不确定有时倔强不已的语兮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果然,当他赶到地室时,三饶身影都已不在。而那浅潭上,一圈圈的水纹正无声荡开。
地室内的火把没有设计到浅潭左右,便是习武之人尤有优势的目力,也没能让钟鸣迅速的分辨三饶方位。
但很快,未束的青丝在水下肆意的铺散开去。祁轩和心漪衣衫的颜色,钟鸣自然不会遗忘,那个被抛开在一旁的,定然是......
呛了水的语兮并没有因此失去神志,她不知道是谁将她带出了水面,但她歪倒到地上犹自呕着灌入她肺腔里的水时,她清楚的看到男人带着那个女子从身前不远的潭边爬了上来。
发丝从额头一直黏贴上她的脖颈,潭水滴滴答答,像是带着苦涩的滋味,在语兮缓缓合上的嘴里肆意叫嚣。才刚缓了一口气,语兮伸手擦过唇边的津液,一手扶着触感只余冰冷的肚子,想要站起身来。
祁轩看着语兮在钟鸣的帮助下站起了身,看着她转首朝钟鸣颔首告谢,看着她使力推开钟鸣却犹自摇晃的身子,那在她落水时就由身体先一步做出的选择,让他再不能对她视而不见。
没有空闲去质问心漪的算计,甚至压根儿不想再见到她。男人紧步上前,拦住女子的去路,望着她垂下的长睫上挂着的水珠,试探的伸出手,心底泛起些微怯懦,“兮......”
“啪”的一声,祁轩的黑眸里没有了他牵挂的人儿。似乎过了半晌,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用尽此刻全身力气的一扬手,刚刚好的打在了男饶侧脸上。脚步错落,语兮却只是皱眉稳住,接着绕开男人,回到那个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走过的通道,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
他怎么可以这样?在她分明被算计之后,不来救她,不顾惜他们的孩子,任凭她沉沦水底,却仍记得要将那个女人带出水面。
如果钟鸣不出手搭救呢?她是不是就要淹死在这儿了?
燕祁轩,你怎么能这样冷血?既然选择从头至尾都不顾念一星半点我们的情意,又何必再拦着我,又为什么还能道出那个最开始因你才诞生的名讳?
回神的祁轩连忙转身要追,察觉他意图的心漪却是急急唤了一声,“燕郎!”
男人没有理会那声音的主人,只一味钻入通道。还来不及走深,就见本该离开的女子回身看着他,颈间横着一支从歪斜的发髻上拔出的银簪。
这是语兮穿衣后为了方便行动,匆匆绾在发上的银簪,竟不想末了,不是为了躲避险难,而是用于威胁那个她最爱的男人。
语兮握着银簪的手微微颤抖,眸中不知是因为水涩还是情殇泛起了水雾。
可她还是冷漠的看着那因她止步的湿漉漉的男人,望着背光的他依旧俊朗的容颜,一字一句道,“别过来,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你将看到的,就是我和孩子的尸体。”
......
钟鸣看着颓然立在那通道口的祁轩,心中沉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
那样决绝的话,到底逼得祁轩不得不就此让语兮独自离开。蛮力不是留不住她,但恐怕只会把她心里的伤口越撕越大。
两人周身透湿,水渍自潭边一直延伸到洞口。钟鸣垂眼看去,这才发现语兮行走间已然落下了一只绣鞋。下意识的想前去拾起为她送去,忽而自嘲一笑。身为祁轩近侍的自己,不被一并厌弃才是怪了。
心漪咬唇看着男人背影里对那女子流露的眷恋,她自然听到了对方的性命相逼,她同样想过如若有朝一日终究不得,她也会拿命来赌。可这一瞬间,她不确定是否能获得男人一般无二的对待了。
这种情意,她从未在男饶眼中看到过。还不够,自己做得还不够!
“燕郎,你......”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祁轩暴怒之下挥袖震裂了石桌。他微微扬起下颚,黑眸带着毫不掩藏的杀意,“心漪,只此一次。别再挑战我的底线,你输不起。”言罢不再看她,“送她走!”
钟鸣连忙拱手应声,瞥了眼犹自扶着脸惊诧不已的心漪,扫过她脚边被气劲斩落的发丝,声线没有明显情绪,“走吧。”
“燕......”心漪还待再唤,却被男人冷冽的侧眸吓得不敢再言。咬了咬牙,垂首道,“至少让我换件干净衣裳吧?”
祁轩闻言,冷冷一哼,“你方才让她干干净净走了吗?”言毕弯腰捡起地上早已滚落一旁的夜明珠,触手寒凉,如她如已的心。
钟鸣心知祁轩这是动了真怒,也不再客气,横身拦在心漪的视线之前,无声的催促。
......
语兮不知道她是怎样支撑着自己没在密道里昏厥过去。下体时不时会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昏暗的密道里,没有了夜明珠,她不敢去看一看摸一摸那是不是血。
唯一的信念,是离开那个让她作呕的地方。
末赌台阶在此时变得又高又窄,即便扶着石壁,语兮也总感觉自己下一步就要踩空。
好不容易回到了房间,那些画面,依然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发狠的掀倒那无辜的檀木桌,压住那个没法儿关上的洞口。想拼尽全力的截断所有与那里的关系,可身体还是控制不住的发颤,怨恨,不甘,钝痛。
语兮已经不在乎这响动会引来谁的注意,她虚软的顺着斜倒的桌面滑了下去,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着气。
孩子没有再不安分的闹腾,可肚子却像是被人缠上了宽窄不均的布条一般,透着压抑的阵阵绞痛。似乎有一双手,在拼命的收紧她腰间无形的束口。疼痛从肚腹蔓延至全身,不放过任何的细枝末节。
听闻巨响的怜儿燕玲和外院的品铭都相继奔了过来,外衣都还来不及穿,推门就看到歪倒一边的檀木桌,和脸色苍白,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的语兮。
怜儿冲到近前,才碰上语兮的身子,就发觉她不是因为冷汗,而是真的过了水一般。焦急的询问紧接而出,“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
躺了片刻蓄了些气力的语兮猛地抬手锢住怜儿扶着自己的手臂,“去......去找卿梧来,孩子......怕是要生了。”
近前的燕玲和品铭闻言相继神色一敛,来不及思考语兮为何会早产这么多时日,抬眸视线相对,品铭即刻出声,“我去找公子。燕玲先把烛火点起来,你们赶紧把夫人挪到榻上去。”
品铭的脚步才刚踏出门槛,窝在怜儿怀里犹自喘息的语兮接着又道,“不要通知燕祁轩,他没资格看他的孩子出世!”
......
被敲门声闹醒的卿梧不过听到房外呼吸急促的品铭了句“夫人出事了”,神智瞬时清明。他迅速起身套上鞋袜,衣衫攥进手里,就将房门打了开来。
品铭抬手接过衫子,跟着卿梧的脚步立刻踏上归途。
卿梧一边熟练的束发,一边急急问道,“怎么回事儿?出了什么状况?”
品铭递上手里的中衣,一脸愁容,“奴才不知,是房中巨响惊醒了我们。”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自责,“夫人让请公子过去,孩子怕是要生了。”
“怎么会?她的胎稳得很,绝不会有早产迹象。”卿梧略感意外,一向对自身医术很有信心的他,也不觉开始怀疑自己。
“公子还是先去看看吧。”品铭实在不知前因后果,只得加快了脚步。手中外衫很快被人抽去,品铭思量再三,还是在入云冥阁之前将语兮的吩咐尽,“夫人,不可通知王爷。”
卿梧跨步的动作猛然一顿,脸上神色迅速变得惊疑不定,就连原本浓郁的担忧也被赶到了角落里。
品铭正感疑惑,回身去看没有跟上的男人,只见对方一脸阴沉,完全不似平日和煦暖阳的模样。他口中低低了句什么,还未飘进耳里,男人已错身而过。
彼时的云冥阁,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