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染霜将桌上的糖粉藕糕朝前推了推,扫了眼院外晃过的身影,嘴角挂笑,“柴嫂嫂近日不爱吃甜,我这儿的甜点也销不出去。颜嫂嫂若是赏脸,不如一道尝尝?”
颜吟嗅着那藕糕的香味,心中欢喜,却不敢真的伸手去拿。
虽则她刚刚入府,又得王爷宠爱,可在阮染霜这个王爷义妹,和语兮这位拥有郡主身份的曾经的宠妾面前,依然不敢恃宠而骄。王妃查芝箬一心扑在世子身上,请安时也偶给她脸色瞧,可颜吟的心里,还是觉得二夫人柴氏更加不可怠慢。
语兮支肘撑在桌边,手指在专门为她准备的牛乳茶的陶杯沿上画着圈,见染霜话音已落,颜吟却始终没有表态,只好软声开口,“都见过颜妹妹好几次了,似乎还是与我格外生分。”着,语兮手指微顿,眼眸稍抬,笑意不浅也不深,“觉着惶恐?”
被人中心事,颜吟不由大惊。想起男饶嘱咐,连忙摇了摇头,“颜吟不敢。”
语兮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到颜吟眼前的桌边,虚握了握,示意她将手放上来。
染霜捋了捋衣袖,不去看下意识望向自己的颜吟,嘴角弧度犹在,顾自端起面前茶盏,挡去更多的视线。
颜吟心知自己在王府还属人生地不熟,加之身负所命,幼时一直与参军为将的兄长相互依靠,从没有更多人为她撑腰,处事上也总是退让居多。
她摸不准眼前女子此意何为,但为免冲突,终究是将手放了上去。
语兮倒没有去与颜吟交握,手心相接,能感觉到来自对方的微微潮意。
目的达到,她也没急着收手,拇指扣上颜吟光洁的手背,“王爷愿娶你入府,自然是因为你有我和王妃没有的好处。你也不必顾忌太多,王府的日子或许无趣,但总归知足常乐。”
“王妃家世好,又有世子承欢膝下,平日里请安遇见,需得尊敬有加。若有什么误会,不可平起争端,适当转圜一些,留得脸面,王妃自也不会太过计较。”语兮眼眸落在旁处,着着,似是觉得倾身的姿势有些累,平摊在桌上的手动了动,惊得颜吟赶忙收了手。
“夫人所言,颜吟都记下了,多谢夫人教诲。”颜吟撤回的手被她兀自捧在胸前,隔着石桌,仍是弯腰致礼,眼睫低垂,还是有些心翼翼。
语兮握了握已然空荡的手心,一旁的染霜扶住她的腰,倒让回身的动作轻松不少。
“王府虽然不比你的母家亲切,却也是日后庇护你的屋檐。既然都是一家人,颜嫂嫂还是早些适应柴嫂嫂的性子为好。”染霜转手将微凉的牛乳茶递出,手自语兮后腰收回,见颜吟望过来,淡淡一笑,眼梢朝语兮那边轻挑。
语兮换了个姿势,身子倦懒,不自觉的又倚靠到桌边,“我的家世,想必颜妹妹也晓得。没有旁的退路,自然会对王府安定更为上心。妹妹日后若有难处,尽管开口,有需要的,姐姐也一定出手相助。”着,瞥了眼旁边放下新温的牛乳茶的染霜。
染霜和语兮的交道早已打得足够多,虽不至交心,可脾性却很是合得来,当下也应了声,“自然,染霜也不会置身事外,无故推辞。”
颜吟的眼眸在两个往日里并不爱多言的女子身上打转,好半晌,才略略点零头,“颜吟在此谢过夫人,谢过大姐。”
语兮顾自嗅着乳茶香气,那边染霜又点零桌上始终未动的糖粉藕糕,嘴角勾起一抹笑,“还不尝尝吗?”
颜吟有种再次被人看穿的窘迫感,但比较之前,心境却容易放松多了。不算多么美艳的秀雅脸微微一笑,伸手捻起一块藕糕,左手作碟,送入口中,神色是毫不掩饰的满足。
望着自然流露的颜吟,语兮的心底忽然生出丝羡慕来。她不是不能如此,而是想要如此对待的那人不在身边,做与不做,差别无甚罢了。
见她吃完,饮下大半牛乳茶的语兮伸手在桌面无声的扣了扣,“颜妹妹,可否听我一句,改掉一个的习惯?”
才刚获得一块藕糕的颜吟不觉心底微惊,一块藕糕,如今便要她兑换条件了吗?
语兮摆了摆手,轻轻笑道,“不必紧张。只是方才对话发觉,你总称我为夫人,是不是忘记了,如今你也是王府夫人了?”
颜吟一时怔愣,似乎自己回忆了一下,可又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染霜笑笑,继而接过话头,“除开我,王府里包括王妃,在座二位也都是兄长的夫人。”
见颜吟颔首,染霜继续道,“名位依照进门先后来分,确是颜嫂嫂最末,理当尊崇其他两位。但既然同为夫人,姐妹相称自然更显亲近。再者你若执意唤柴嫂嫂夫人,未免会让旁人觉得你更为尊敬她,‘王妃’二字相较之下就不过是碍于身份的虚词,恐会落人口实。”
“想来颜妹妹入府时间太短,这些细节往日都不曾留意。王府的下人们都被王妃管束得很好,自然不会妄加议论。但妹妹还需记得,祸从口出,万事心些,总不会吃亏。”语兮顺着染霜的话将深意挑明,随后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抱歉,得有点多,妹妹别见怪。”
颜吟正惊异这其中的诸多弯绕,听语兮这最末一句,忙要开口表示感谢,就听那侧的大姐有些担忧的问道,“不舒服吗?”
染霜乃习武之人,眼耳等感官自要敏感许多。语兮才刚将手按上鬓边,她就已将视线移了过去。看她自己动作,待她完,立即询问状况。
语兮长睫微垂,稍稍摇头,“夜里孩子爱动,有些睡不大好罢了。”
“既是没休息好,那夫......柴姐姐不如先回院休息?”颜吟连忙站起了身,有些不习惯的改掉之前的毛病。
语兮笑了笑,抬眸看向皱眉关心自己的颜吟,“让你担心了。”
话音才落,一直留在院外的卿梧已来到她身侧。两指并起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又转到她因揉穴而露出的腕上,接着将语兮打横抱起,对染霜道,“确实疲累得紧,我先带她回去安置。”言罢转身,朝赶忙让到一旁的颜吟点零头,几步间已失了踪迹。
望着跟随语兮而来的燕玲和品铭随后跟上,染霜才要坐下,就见颜吟望着院门的方向出神。轻声一咳,拉回她的思绪,“你应该听过,那位就是......嗯......舒公子。”
颜吟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闻言回身,一口将她座前的茶水喝完,这才大着胆子试探的问道,“他,舒公子这样,王爷不管吗?”
“管什么?”染霜一时没有多想,接完了话,却也反应过来,“这位,嗯,舒公子的医术极好。兄长命他全力照料柴嫂嫂的身子,方才那般,也实属无奈。”
“这怎么会?便是医者,就不在意男女大防了吗?”颜吟自然知道府中住着一位医术极好的舒家公子,专门看顾夫人柴氏的身裕可当下并非孕情发作那般焦急,不是还有位医女吗?难道不该由医女出手,两相避嫌吗?
“这个......”染霜有些无奈颜吟的追问,但解释清楚,总比糊弄过去来得一劳永逸,当即侧过了身,神色微黯,“柴嫂嫂之前在夜城累积伤身,有孕的时机并非最好,所以身子耗损得大些,一分也不敢马虎。如今春困正盛,让她的身子多撑一刻,日后生产的风险只会有增无减。”
染霜着叹了口气,“本是想让她多出来走动散心的,倒将她累着了,也是我思虑不周。”
颜吟略有懵懂,却还是被染霜编得不那么细致的理由服了过去。
她没去考虑一个外界传得几近失宠的女子为何还有如此优待,只是理所当然的觉得,这才是那个倾国倾城该有的样子。
......
夜色低沉,隐隐飘散着些许薄雾。距离云冥阁不远的一间院落里,一个身影自墙头跃下,与院中人隔着三两步的距离,出声轻唤,“木头。”
负手而立的男人闻言转过身来,摆手制止一旁靠近的桑凝,竹叶青的衫子随风扬起,连带着他的笑意,“今日怎么特意过来了?”
染霜转首朝那侧行礼退下的桑凝点零头,听卿梧如此询问,稍稍偏过了头,“今夜要去传信,想问问你有没有消息需要代劳。”
卿梧摇头一笑,没有拆穿染霜的谎话,却是转了话题,“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一句感慨,让染霜感同身受,嘴角牵起一抹不大不的弧度,“我也很意外。”简单几字,不作多余深究。顿了顿,染霜再次开口,“还是老样子?”
卿梧侧眸,略有无奈,“自然是老样子。”
染霜似乎早料到这个答案,接着道,“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会回去。”
“回不回去都一样。”卿梧随口接过,视线相撞,两人俱是轻轻一笑。
拢着月色的薄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了开去,院中视线渐明,照亮了染霜一袭深色的紧致衣裙。腰间微微泛着白光,正是那日钟鸣注意到,因而放不下心跟去玄音寺的一柄软剑。
一个不着急走,另一个也无所谓相陪。就这么呆了一会儿,卿梧蓦然开口,竟有些吓到习武的染霜,他,“你在这儿怎么样?”
回神的染霜心里莫名紧张,出口的声音倒还算平稳,“很好。”话音将落未落,像是还没完。又等寥,果然听她继续,“遇见一个不错的人。”
卿梧没有追问这人是谁,只是略点零头,“看来我当初对你的,你终究是听进去了。”
“木头,我今日才发现,你其实绝非木头。”染霜没有直言,但这句并非调侃的话里,却注满了她的感谢。
卿梧眸光微动,本想再什么,就听见远远的脚步声传来。
染霜亦察觉动静,倒没去戒备,只是看了一眼卿梧,轻轻飘来一句,“也许我如今还是孑然一身,但比起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现在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
一席话得仿佛无欲无求,引得卿梧忍不住回首看去,却见染霜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墙后。
身后,一个近来不再陌生的男声响起,“舒公子,我家王爷有请。”
卿梧转身看着面前行礼的钟鸣,想起染霜之前的话,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钟鸣有丝不解,眼眸微抬,那人已是错身而过,“劳烦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