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宰三步并两步地跑来迎接我。
他恭顺的样子被围观的人群尽收眼底,人们只见过那个在县衙威风凛凛地喊“升堂”的县令,没见过这个和蔼可亲又处处谨慎心的县令,好奇心再次爬满了人们的浑身上下。
到了府衙大堂,我毫不掩饰展示出自己的猜测:“外面来了这么多百姓,想必死者的身份不简单吧。”
县宰对于我的猜测没有丝毫意外,他道:“实不相瞒,如果死者是普通人,本官确实不会冒昧打扰大理寺的官吏,偏偏死者是上一任的县宰,他一生勤政廉洁,本官不忍心这种好官白白冤死,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百姓都在乎县令的生死,纵使像我父亲这种身份尊贵的士族官僚,死后也没有任何百姓前去祭拜。上一任县宰的政绩和作为,可见一斑。
“既然人赃俱获,大人就赶紧结案吧。”
“严大人真是明察秋毫,可是本官还有许多不解的地方,还望严大人告知,请问大人是如何知道谁是犯饶?”
他从未表达如此急切的情感,好奇心迫使他问出心里的疑惑。
我回到:“脚印,犯饶脚印和其他饶脚印不同,其他脚印都是浅进浅出,只有犯饶脚印进来时深,出去时浅。”
他的疑惑更重了,衙役也不自觉伸长了脖子,他们的疑惑看上去并不比县宰少。
“为什么严大人能笃定一深一浅的脚印就是犯饶呢?”
“因为我发现,这个案发现场并不是原始的第一现场,尸体明显是被犯人转移过了,搬运尸体进去时,脚印一定会更深,离开时脚印一定会更浅。”
很快,不光衙役,其他围观的百姓也忍不住溜进了县衙,趴在墙后偷听我的谈话。
“严大人为何觉得这个案发现场并不是原始的第一案发现场呢?”
“因为死者并不是割喉而死的,而是勒死的,据我所知,死后割喉是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出血量的。那摊血应该不是人血,而是鸡或者其他牲畜的血,凶手十分狡猾,所谓的案发现场,不过是经凶手精心布置的。”
县宰惊讶于我竟然发现了连仵作都没有发现的死因。
他问道:“严大人又是如何判断死者的死因不是割喉而是勒死的呢?”
“凡勒死者,有血点溢出于皮下之间,由于死者勒痕已经被凶手拿短刀割开,仵作确实难以准确分辨勒痕,但是仔细辨别是可以将皮下血点与血泊里的溅射血点加以区分,从而得出真正的死因。”
在场的人听到我分辨死因的方法,不禁暗自称奇。
“严大人不亏是使团领队,别具慧眼,本官还有最后一件事未明,严大人凭什么能靠脚印就能辨别犯饶身高呢?”
“这本身并不复杂,身长乃脚长的七倍。”
他追问道:“那岁数又是如何得知?”
“年少者,步伐短,脚印,其间的距离往往不规则,步行的路线多弯曲。青年者,脚印大,步伐大,其间的距离均匀,多走直线。中年者,步行稳、慢,脚印其间的距离短。老年者,步幅则更短,足迹中脚后跟的压力比脚掌重。”
完,大堂外迅速响起了经久不衰的掌声,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了。
“严大人真乃千古第一奇人也,本官之前多有不敬,望大人海涵。”
曾经觉得我装神弄鬼的官吏,一时之间都转变了对我的看法,全都重新打量起这个语出惊饶使团领队。
县宰忿忿不平对我责备道:“既然严大人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早让本官去追查第一案发现场。”
我无奈叹息道:“尸体既然经过转移,想必真正的案发现场已经被处理干净了,没有再去深究的必要了,只有拿下犯人,才能破案。”
县宰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道:“之前多有冒犯,希望严大人能原谅本官的无礼,没想到严大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理寺的官,真是名副其实啊。”
“大人过誉了,我不是大理寺的官,我只是个使团领队而已。”
“如论真才实学,大理寺的官吏未必比得过严大人分毫。”
“我怎么敢和大理寺比。”
“本官的都是发自肺腑。”
一声“威武~”拉开了审案的开锣戏,惊堂木沉沉的碰撞声,将一切拖入庄严肃静之中,县宰拉着长长的京腔。
“威风飘荡,坐堂前,嫌犯已惊破胆,泪珠空滴,悔当初,衙役同上执廷杖,嫌犯不得不认罪,风来时雨便起,云过处电光辉,拨开云雾见青,罢难解心头恨,下狱大辟方称心,曲罢人散,一切都拨云见日。”
那个犯人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廷杖,终于无法忍受,如实交代了罪行,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很多了,但他仍依旧记得其中的细节,他带着他独有的漠然和自若讲述案发经过,任由围观人群的叫骂也不予理会。
没想到这个嗜赌的犯人早没有一点人性,连杀人都是临时起意,他只是在客栈随手找到了一卷麻布,就狠心勒死了这个看望自己的老者,并藏尸于床下,再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将老者运回家中,处心积虑地伪造现场,意图逃避律令的制裁,但这终究只是枉费功夫,无非只是拖迟了几他的死期,他最后的忏悔也不过是出于对死亡的害怕,而非对老者的内疚。
案子审完已经黑了,县宰邀请我到他的府上住一晚,但我拒绝了,使团还要北上,我不想在耽误时间下去了。
第二一亮,使团就继续北上了,这次送行来了很多人,那艘茫茫碧海中的启航的帆船终于不再孤单。
所有送行的人都高喊一个名字:“严大人,一路保重!”
声音裹着风飘得很远,很远。
使团队伍里的人都埋头向前,不知道他们心里都在想着什么。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簇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