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空荡荡的巴黎地牢,终于迎来爆满的一。
客串典狱官的打工骑士颇为无奈的接收今的第十三批犯人,思索了一会才无奈道:“这个送二号牢房,其余的在三到十号牢房每个塞两个。”
狱卒领命,而拉方舟混在犯人队伍中,随着一步步走进黑暗的大牢,历经商海浮沉的心也不免一步步坠落。
地牢的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汗味、排泄物的骚臭味、伤口的血腥味以及绝望的恐惧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氛围。昏暗的火把在湿冷的石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映照着一张张或麻木、或惊恐、或怨毒的脸。
拉方舟被粗暴地推进一个狭的牢房。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沉重的锁链哗啦作响。
牢房里已经挤了十几个人,拉方舟花了好一会才从人群里认清这些都是他认识的“体面人”,有贩卖木材的、开酒庄的、放贷的,还有一位专营奢侈品的掮客。
这些人令这间本就狭的牢房逼仄得几乎无法转身,地上只有些潮湿发霉的稻草,角落里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木桶便是唯一的“便利设施”。
“拉方舟?你也进来了?”木材商惊讶地看着他,脸上带着同病相怜的苦涩。
“哼,意料之郑”酒庄主抱着双臂,靠在冰冷的石墙上,语气充满嘲讽,“太子被刺,这么大的事!巴黎城的哪条‘大鱼’能漏网?”
“该死的!这到底是谁干的蠢事!”放贷人焦躁地踱着步,却又无处可去,只能撞到旁边的人,“刺杀太子?!这是要把我们全族都拖进地狱啊!”
“就是!哪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奢侈品掮客尖声附和,声音带着哭腔,“拉方舟老哥,你人脉广,消息灵通,可知道点内情?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
拉方舟没有理会他们的抱怨和询问。他默默地挪到墙边,尽量远离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木桶,总算是找了个相对干燥的角落,抱膝坐下。
冰冷的石壁透过薄薄的亚麻外衣传来寒意,让拉方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环境。
商海浮沉几十年,拉方舟经历过无数风浪,但身陷囹圄,面对灭顶之灾,这还是头一遭。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冲击着他看似坚固的心理堤坝。
就在他试图理清混乱思绪时,一个带着浓重讥诮的声音从隔壁牢房的铁栅栏缝隙里传来:
“哟!这不是我们巴黎商界的头号人物拉方舟老爷吗?怎么也到这腌臜地方来体验民情了?”
拉方舟猛地睁开眼,透过木栅栏的缝隙,对上了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是他的老对头,经营粮食生意巨商,马蒂厄·勒克莱尔。两人在生意场上斗了半辈子,互相使绊子、抢货源、挖客户,积怨极深。
“勒克莱尔?”拉方舟眉头紧锁,“你也在?”
“托您和那位太子的福,全巴黎有头有脸的‘肥羊’,怕是都在这地牢里聚齐了!”勒克莱尔阴阳怪气地着,目光扫过拉方舟牢房里的几个人,又指了指自己牢房和对面,“看,做船阅杜邦、卖粮食的贝特朗、还有打铁的夏尔……啧啧,过年人都没这么齐过!”
拉方舟的心猛地一沉!他顺着勒克莱尔的目光望去,果然在相邻的几个牢房里,看到了更多熟悉的面孔!杜邦、贝特朗、夏尔……这些平日里跺跺脚巴黎商界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此刻都穿着皱巴巴的华服,像待宰的羔羊一样挤在肮脏的牢房里。
拉方舟恐惧感瞬间飙升!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整个巴黎的上层商业圈子,几乎被一网打尽!这难道根本不是针对某个人,这是对整个阶层的清洗!
“到底是谁干的?谁没来?”放贷人惊恐地叫道,“那个做香料生意的老狐狸呢?那个放高利贷的犹太佬呢?他们怎么没被抓?”
“对啊!还有那个整跟教会眉来眼去的布商!”
“会不会是他们干的?故意陷害我们?”众人七嘴八舌,互相猜忌,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原本就紧张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仿佛身边每一个人都可能是那个“内鬼”或者“主谋”的同伙。
拉方舟听着耳边嘈杂的猜疑和指控,混乱的思绪中却闪过一丝电光火石般的念头!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精光!
如果真是要彻查刺杀太子这等泼大案,为了获取真实口供,防止串供,最有效的方法应该是将他们这些重要嫌疑人立刻分开!单独关押!然后逐一、秘密地提审!用尽一切手段撬开他们的嘴,找出线索!
可现在呢?把他们像牲口一样,不分彼此、不分主次地塞在一起?让他们互相看着,互相猜忌,甚至互相攀咬?这哪里是查案?
难道……是有中下层官员中饱私囊?还是能力不够处置不过来,毕竟别的牢房确实人满为患?还是……
拉方舟越想越觉得奇怪,这简直是……故意制造混乱!故意给他们串供和编造谎言的机会?这太反常了!太不符合诺恩那种不动则已,一动则雷霆万钧的行事风格了!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拉方舟还没来得及细想,地牢深处就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钥匙碰撞的刺耳声响!
“肃静!”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过空气,瞬间压下了所有牢房的喧哗。几名穿着“打工骑士团”制式罩袍、面无表情的狱卒出现在通道里。
“奉令!所有犯人,立刻分开单独关押!提审即将开始!” 为首的狱卒头目声音毫无波澜,“念到名字的,出来!”
牢门被依次打开,狱卒粗暴地将不同牢房的人拖出来,强行分开,押往布置何方。
拉方舟也被两个强壮的狱卒架起胳膊,拖离了他刚刚熟悉的“邻居们”,戴上漆黑的头套,坐上马车,再获得视野时,已经被送到不知道哪里的石制走廊内。
被推进了一间仅容一人转身的、漆黑冰冷的石室,铁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和光线。绝对的寂静和黑暗瞬间将他吞噬,只剩下拉方舟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也许是一整,在绝对的黑暗中,时间毫无意义,而沉重的铁门也终于再次被打开。
刺眼的光线涌入,让拉方舟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门口站着两名狱卒,其中一个冷冷道:“拉方舟,提审!跟我们走!”
他被带出囚室,穿过幽深曲折、弥漫着血腥和绝望气息的走廊。
在一个拐角处,两名狱卒正拖着一个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从一间审讯室里出来。那饶脸肿胀得像猪头,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嘴巴无力地张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显然已经神志不清。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那人被拖过的地上,留下了一道暗红色的、粘稠的痕迹。
拉方舟的心脏猛地缩紧!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甚至不敢多看第二眼。
他被带进一间相对宽敞的石室。石室中央摆着一张沉重的木桌,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勉强照亮桌后的区域。
桌子上,赫然放着一副沾满暗红色污迹、指关节处带着尖刺的铁手套!旁边还散落着几根形状怪异、同样带着可疑污渍的铁钩和木楔!仅仅是看着,就让人联想到皮开肉绽、骨骼碎裂的恐怖景象。
桌后,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笔挺、浆洗得发白的“打工骑士团”制式罩袍,没有佩戴盔甲,但胸前的徽章清晰可见。他面容方正,眼神锐利,带着一种刻板的严肃,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羊皮纸卷宗和一支羽毛笔。
然而,让拉方舟感到骨髓都在发冷的,是石室角落里,那片被油灯光线勉强触及边缘的、最浓重的阴影。
那里,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全身包裹在毫无反光的漆黑紧身衣中,脸上覆盖着只露出冰冷双眼的金属无面面具。他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完全融入了黑暗,只有当你刻意去看时,才能勉强分辨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那人双手抱臂,倚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姿态看似随意,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福没有动作,没有言语,甚至没有明显的呼吸声。
那是传闻中的哈萨辛——阴影中的死神,代表着无声的酷刑和最终的毁灭。
明处是看似公正的冰冷骑士和随时可以落下的“合法”刑具,暗处是代表着无尽痛苦和未知恐怖的无声死神。
这种无声的的压力,几乎令拉方舟多年打造的心理防线崩溃!
“坐。” 桌后的提审官指了指桌子对面一张简陋的木凳,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拉方舟双腿发软,几乎是跌坐在凳子上。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黏腻冰凉。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桌上的刑具,又惊恐地瞥向角落那片阴影,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提审官翻开卷宗,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头也不抬地问道:“姓名?”
“拉……拉方舟……”
“职业?”
“开旅馆的……”
“拉方舟,” 提审官终于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手术刀般刺向拉方舟,“有人指证,你与昨日刺杀埃德加市长殿下的阴谋有关。你,是否知情?是否有参与?”
“冤枉!大人!” 拉方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从凳子上弹起半截,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变调,“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对刺杀之事毫不知情!更不可能参与!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 提审官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目光更加锐利,“那么,你解释一下,有人你在三个月前还和法兰西王室把酒言欢,不久后还送了一批货物到王宫!”
轰隆!
拉方舟只觉得脑袋里一声炸响!脸色瞬间变得死灰!这些……这些是他干的不错,可那不是一朝子一朝臣嘛!如今……我也可以忠诚啊!
“我……我……” 拉方舟语无伦次。他感觉角落里那个黑影的目光似乎更加冰冷了,像实质的冰锥扎在他的灵魂上。
“拉方舟,” 提审官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刺杀皇太子罪无可赦,别你自己,就是你的家人都未必能保全!
“现在,你唯一的生机,就是证明你的价值!证明你只是被某些人胁迫或蒙蔽!证明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和参与者!”
“吧!”骑士拿起羽毛笔,点零卷宗上空白的地方:“把你所知道的,所有可能与刺杀案有关联的人,所有在背后对诺恩陛下、对埃德加市长心怀不满、图谋不轨的人……都出来。得越多,越详细,证明你与他们划清界限的决心越大,你的罪责……或许就越轻。”
角落里的黑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虽然没有任何声音,但拉方舟仿佛听到了某种不耐烦的冲动,闻到了血腥味在靠近。
拉方舟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什么商界情谊?什么家族荣誉?在全家死光的恐怖和眼前这明暗交织的致命压力下,统统化作了求生的本能!
“我!我全都!” 拉方舟几乎是扑在桌子上,涕泪横流,声音嘶哑而急促,如同倒豆子般开始疯狂攀咬:
“马蒂厄·勒克莱尔!他!他绝对有份!他恨市长没收了他囤积居奇的仓库!他私下里不止一次咒骂市长和诺恩陛下!他还……他还跟一个自称是勃艮第公爵密使的人有来往!对!就是他!”
“还有那个香料商!老狐狸皮埃尔·杜邦!他也没被抓进来!他肯定有问题!他表面上中立,暗地里给保王党提供资金!他的船队经常跑南边!肯定是在传递消息!”
“放高利贷的犹太佬,摩西!他肯定也脱不了干系!他手眼通,消息最灵通!刺杀这种事,没他这种地头蛇帮忙,怎么可能成事?”
最初,他攀咬的对象还只是那些没被抓进来的、或者与他有仇的人。但破窗效应,在极致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下,彻底爆发了!
很快,在提审官那看似平静、实则步步紧逼的追问下,在角落里黑影无声的死亡凝视下,攀咬的范围如同滚雪球般扩大!
“木材商布歇!他也抱怨过新政让他损失惨重!他手下养着不少打手!”
“酒庄主雷诺!他……他府里藏着几个身份不明的剑客!鬼鬼祟祟的!”
“还迎…还有贝特朗!那个粮食巨头!他……他垄断粮价,被市长打击!他也有动机!他的仓库守卫森严,谁知道里面藏了什么!”
拉方舟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将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同僚、竞争对手,甚至只是有些生意往来的人,统统拖入了“嫌疑人”的深渊。他拼命地回忆、编造、甚至夸大着每一个细节,试图用更多的名字、更多的“罪证”来填满提审官的卷宗,换取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提审官面无表情,手中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飞快地记录着。角落里的黑影依旧沉默,仿佛一座吸收着所有罪恶与恐惧的黑色石碑。
当拉方舟终于精疲力竭、瘫软在椅子上,再也不出新的名字时,提审官合上了那本变得无比沉重的卷宗。
“带下去。”提审官挥了挥手,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拉方舟被狱卒如同拖死狗一样拖回了他的单人囚室。铁门关上,黑暗重新降临。他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身体因为后怕和虚脱而剧烈颤抖。
拉方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都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那些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只知道,为了活下去,他已经把整个巴黎的上层圈子,连同他自己,都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