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要吐了……”许念自认承受不起方睿的服侍,顶着一头乱发 ,一瘸一拐地远离他。
方睿同样凌乱,拿t恤擦了擦眼镜,正准备戴上,丁一然却嚷嚷着:“等一下,我还没坐呢,别戴眼镜,戴眼镜就没那么刺激了!”
搞得好像眼镜是什么限制力量的封印一样。
丁一然作势再推陆之樾转一圈,温迎笑着接手了轮椅的控制权 ,还有方睿的眼镜,:“也让我推一推。”
此刻太阳还未下落,外面气温仍旧很高,她把花盆放回陆之樾手中,和他找了一片树荫乘凉。
“还好吗?”温迎问他。
“有点头晕。”陆之樾诚实道。
她伸出手按了几下他的额角,一片树叶晃悠悠落下,她摘掉叶片,顺势摸了摸他的发顶。
陆之樾的头发很柔软。
他瞳孔的颜色较浅,头发却是漆黑的,偏过脸,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温迎捏着镜腿蹲下,笑眯眯地对他:“让你摸回来。”
陆之樾探过一只手,他低垂着视线,讲完后半句:“也有点不太习惯,不过还好。”
温迎感觉到他的手指穿插过自己的发丝,不轻不重地揉了下她的脑袋。
她半仰起脸,认真地道:“如果你感到不适应,不想待在那么热闹的场合,又担心大家觉得尴尬的话,你就悄悄告诉我,我去跟他们解释,然后带你回到安静的地方发呆。”
或许是她讲话的口吻实在鬼鬼祟祟,陆之樾在头顶上方轻轻笑了一声。
他:“好,到时候会悄悄告诉你的。”
“我们准备去买雪糕,你们两个吃什么?”许念在不远处问道。
“买一个甜筒就够了,我吃,他看着。”温迎到一半,不放心地道,“你的脚可以走路吗?要不,把丁一然的轮椅拿回来?”
“没事儿,这点伤!”许念着还原地蹦了两下,差点栽倒,又扶住宋子怡站稳。
宋子怡赞美她身残志坚,许念背了一连串的“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勾住她的肩膀,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朝卖部走去。
温迎坐回原位,拿起方睿的眼镜,放在眼前比划,入目所及全是崎岖,树木都歪扭得不成样子。
“没想到方睿的近视度数居然这么高。”她感慨着,把眼镜也放到陆之樾面前。
他不自然地眯了眯眸,温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看向不远处,摘掉眼镜后的方睿根本看不清路,轮椅颠到石子也能跟没事人似的,面无表情地继续推。
丁一然被颠簸地差点起飞,捂着胸口邀请他亲自尝试,方睿冷漠摇头,却被突然从身后冒出来的许念和宋子怡合力架上去。
“咔嚓”一声,温迎拍下这一幕,陆之樾循声看过来,她将手机翻转,后视镜头对准了他和自己,也对准草坪那边的人:“刚刚没有把我们两个拍进去,要不要再拍一次?”
陆之樾回答“好”,她扬起眉梢,摸索到快门,又按下一张。
“我看看拍得怎么样……”她着,陆之樾也低头望向屏幕。
轮椅还停在原地,没有离开,坐在中央的方睿脸上的漠然有所退却,难得上扬了嘴角,丁一然站在他身后,咧开嘴巴,牙齿白的晃眼,许念和宋子怡分别拿着雪糕,另外两只手凑在一块,在方睿的脑门上比了个心。
他微微怔愣,再抬起头,那群人已经恢复了吵闹,一阵风似地飘过走远,折回来扔了一支草莓味的甜筒,继续吵吵嚷嚷地飘远。
树影在地上晃动,夹杂着从缝隙透进来的光斑,从未清晰地察觉到,原来此刻是夏。
是陆之樾的一年四季中,最好的时节。
玩累了以后,一行人在满春奶奶家吃完饭,不到九点钟就提着垃圾离开。
温迎等到十点钟才上楼,她洗了个澡,在空间新建了一个名为“动物们”的相册,把今新拍摄的两张照片上传了进去。
qq忽然震了震,丁一然发来消息,自己已经在她家门口,让她开门。
温迎披上衣服走出去,走廊里的灯暗着,丁一然头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没有乱七八糟地敲门,他还穿着白的衣服,表情不复兴高采烈,反而显得有些低落。
温迎看出他要跟自己聊陆之樾,这些她待在医院里,很少看手机,也没怎么和其他人好好聊过,但通过今来判断,他们似乎已经猜到事情的始末。
果不其然,丁一然跟进卧室以后,就开门见山:“你和满春奶奶都不在家的那段时间,我收到了一件快递,里面装了个特别贵的篮球,那个篮球……我原本打算吃泡面攒钱买的。”
他坐在地板上看那两颗水晶球,沮丧地道:“我不记得我有没有跟陆之木提起过我要买篮球的事情了,但收到那个快递以后,我第一反应……就觉得是他送给我的,后来我去问了方睿他们,他们也收到了快递,都是很贵的东西。”
温迎抱着膝盖坐在对面,安静地听着。
丁一然叫了声她的名字,有点艰涩地问:“迎迎,陆之木是不是……”
话到一半突然止住,温迎没话,只是看着他。
丁一然眼圈立马红了,连了几句“怪不得”:“他去长裕之前的那晚上,突然特别爱讲话,我什么话他都能接,我还在想这人怎么突然变得话痨了,哦,那他还收拾了几本理科笔记给我,我跟他我准备学文科,他高二会考的时候用得到……”
丁一然笑了下,抹了把眼睛,叹气。
温迎递给他纸巾,丁一然胡乱擦脸,她也像是被拉回六月的桦海,心中泛起酸意。
“我就是想跟你探讨一下,以后应该怎么跟陆之木相处。”丁一然将纸巾揉吧成一团,抛进垃圾桶,闷声道,“你也知道我有时候挺……呃,嗯,挺傻缺的,万一烦到他就不好了。”
“没关系的,你就像从前一样就好了,不需要改变什么,他想自己待着的时候会告诉你的。”温迎,“而且你一点都不傻,我觉得你很好,是个特别善良的人,从到大都是。”
丁一然疑惑地问“是吗”,温迎用力点头:“对啊,你有一颗柔软的心脏。”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挠挠脸颊:“怪肉麻的。”
“陆之樾应该也这么觉得。”温迎想了想,补充,“在他看来你是很有温度的。”
这句话丁一然显然没怎么听懂,不过问题不是很大。
两个人坐在一块又聊了许久的,丁一然恢复元气,临走前还深情拥抱了一下李敬山,夸他的新发型很帅,把睡了一觉出门倒水的李敬山弄得莫名其妙,他自己乐颠颠地跑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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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迎的特效针在一周后失灵,因为丁卓然把男朋友带回了家。
一家四口中,丁一然是最后一个听这件事的人,丁百胜和郑华如参观过丁卓然的学校,早就看出苗头,只不过丁卓然专于学术,声称目前不打算恋爱。
现在两个人确定了关系,大人们都很高兴,丁一然却伤感极了,即便那个男人给他买了新款游戏机,也抚慰不了他深受打击的心灵。
对此丁卓然表示:“我不是给你发过qq告诉你了吗?你给我设置了免打扰?”
丁一然满腹委屈:“没有啊,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那个男人要在家里待三,丁一然收拾好换洗衣物,暂时离开这个令人心碎的房子。
他在方睿家里住了一晚,但方睿家里临时有事,方睿提出把钥匙留给他,但丁一然不想自己待着,只好再次卷起铺盖。
他在群里发布求助消息,恰好被使用温迎手机的陆之樾看见,好心的陆之樾收留了他。
于是,一米澳大熊保镖横在床中间,丁一然讲了一箩筐的碎碎念,伤心又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陆之樾却失眠了。
倒不是因为太久没有和别人住在一块,骤然听见睡觉时的绵长呼吸,有些不习惯,恰恰相反,失眠的毛病在一周前就已经存在。
昨是第一次复查,医生调整了药物剂量,副作用也相应地增加,梦中,被日光晒暖的海水包裹周身,身体却像结冰了一样,动弹不得。
他平静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那种感觉太过清晰,随惯性而下坠,却始终触不到地面,只能看见周围的水波纹在荡漾,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听不清楚是谁,很多声音交织在一起,陌生的,熟悉的都樱
他知道这仅仅是神经焦虑产生的幻听,也许等醒来后就不复存在,况且,同一个梦应该不会反复出现,此时此刻,却仍旧因为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抬手遮挡住眉眼,兀自出神。
原来乍然想活的时候,是会有点怕死的。
日记本就在枕下,陆之樾把它拿出来,房间里一丝光也没有,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他潦草地翻了几页,双手连同本子一并放在心口,心跳还是很快,不过能够稍微好受一点。
四下寂静,他无法抑制地想到未来,不知为何,本不应该,也许是因为过往的习惯在作祟,只要还停留在这个世界,他就会下意识地为一些事物作出规划。
一年前,那辆公交车驶上跨江大桥的时候,他莫名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可是钱还没有还完,于是身体比头脑更快地做出反应。
还剩两万块就能结束的时候,他反而变得从容,只打包一个礼物寄过去,另外一个,他打算等到达长明后再亲手送给温迎,那时他们已经许久不再见面,信件也停止更新,陆之樾幻想过她的反应,无论是生气地拒绝还是毫无波澜地收下,亦或是和颜悦色地与他共进晚餐,都无所谓。
他只是想见她最后一面,仅此而已。
离开的念头是从何时产生的,陆之樾无从判断,也许它一直存在,隐藏在他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里,就像从到大他都对任何事物保持最坏的打算,最毫无期待的期待,没有期望便不会失望,这句话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陆之樾总结出的经验向来如此。
她和他,一个向光一个向影,注定不会再有交集。
但在那之前,他在长裕见到了温迎。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与陆之樾的规划相悖,她提前出现在他面前,目睹他未来得及收整好的疲惫与不堪,猝不及防,令人惶恐,他想不起来自己从前是如何与她相处的,言语和肢体都乱了套,即便后来有所补救,也不尽人意。
而他竟然还想着要补救,本应该到此为止,才符合规划中的预期。
陆之樾不得不第一次被打断计划,“无所谓”被修改成“也许这样能够留下好印象”,他不明白一个将死之人留下再好的印象又有什么作用,更不明白这种改变的意义所在,人活在世就会追求意义,即便清楚地知晓自己不会久留,仅仅是一名过客,也在所难免。
可是人总是贪心的。
冬去春来,他的念头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情不自禁地靠近,坏的时候恨不得恳求她快一些远离,忽冷忽热像是玩弄人心,做不到坦诚,也不够虚伪,连自己都憎恶。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如果活下去会发生什么。
所以才去看了医生。
却无法对别人开口。
谎的原因究竟是他太过想死,还是因为他感受不到安全?头脑昏沉,他分辨不清,把原因潦草归为前者,任由自己坠落,而后者无解,从出生起他的灵魂就不安定。
……那为什么现在又活下来了呢?
并且还在考虑着,离现在遥远的,未来。
爱究竟是什么样的命题,又能够产生何种意义。
陆之樾依然混乱,但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日记本的主人,听见空调运作的声音,闻到晾晒干净的被褥散发出的洗涤剂气味,被丁一然随意扔到床尾的手机亮屏,他看见上面显示的时间,凌晨两点。
发送消息的人是温迎。
像是有所预感,他起身,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
捕梦网安静地挂在窗边,有个纸杯从而降,悬在玻璃旁。
那上面绑了条细细的绳子,攥住绳子另一赌人显然还在估算高度,纸杯缓缓下降,但窗户被打开了,在寂静中发出声音,她的动作便停止。
陆之樾往上看,黛色的夜空缀满星辰,今晚的月光暗淡。
垂落下来的那只胳膊晃了晃,腕上戴着几个时前他刚帮她绑过头发的发圈,陆之樾静静注视,盘亘良久的不安像是在一瞬间消逝,等他反应过来时,唇角已经无声掀起,从纸杯里拿出纸团,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