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彻底黑了,只有远处偶尔闪过几道火光,像鬼火一样跳跃着。
楼道里安静得可怕,连刚才的嘶吼声都听不见了。
我知道这不是好事,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比狂风暴雨更让人恐惧。
我把家里所有能搬动的家具都推到门口,衣柜、书桌、电视柜,用它们筑起一道厚厚的屏障。
做完这些,我已经累得喘不过气,靠在墙上滑坐在地。
肚子里的点点好像累了,不再踢我,只是安静地待着,像一颗沉在水底的石子。
儿子的奥特曼书包挂在鞋柜上,我走过去把它抱在怀里。
书包上还沾着他吃面包时蹭的果酱,散发着淡淡的草莓味。
我拉开拉链,里面有他的语文作业本,第一页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名字“懿哥”,旁边画着一个太阳,是老师给他盖的奖励印章。
我把脸埋在书包里,那上面有儿子身上特有的,混合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他每晚上睡觉前都要抱着我的胳膊,妈妈的味道像,等他长大了,要给我买全世界最大的。
“妈妈不要,妈妈只要你回来。”我哽咽着,“你不是要给点点带礼物吗?妈妈和点点都在等你啊。”
手机再也没有亮过,无论是电话还是短信。
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走到阳台,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窗帘缝。
区里一片狼藉,路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人,有的趴在汽车底下,有的蜷缩在花坛边,身上的衣服都被撕成了碎片。
几个身影在缓慢地游荡,他们的动作僵硬,胳膊直挺挺地伸着,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偶尔会扑向地上的“人”,低下头去啃咬。
我捂住嘴,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胃里空荡荡的,却又胀得难受,昨晚上的饭根本没吃下去。
我想起冰箱里还有牛奶和面包,得吃点东西,为零点,我必须吃东西。
打开冰箱时,我看到了那袋鲅鱼,冻得硬邦邦的。
丈夫要给我做鲅鱼饺子的,他做的饺子皮薄馅大,咬一口会流出鲜美的汤汁,儿子每次都能吃十几个。
眼泪又涌了上来,我赶紧擦掉,拿出牛奶和面包,坐在餐桌旁口口地吃着。
面包太干,噎得我喉咙发疼,我喝了一大口牛奶,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却暖不了那颗像被冻住的心。
点点在肚子里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提醒我不要哭。
我摸着腹,突然想起产检时医生的话:“孕妇的情绪会影响宝宝,你要保持好心情,才能让宝宝健康成长。”
对,我不能哭,不能垮掉。
丈夫和儿子可能被困在路上了,可能在某个安全的地方等着救援,他们肯定希望我和点点能平平安安的。
儿子还等着点点出来一起玩奥特曼,丈夫还等着给我们做鲅鱼饺子,他们一定在努力地回来,我也要努力地活下去,等他们回来。
我把家里的水和食物都清点了一遍,米和面粉还有不少,冰箱里有肉和蔬菜,够我吃一个星期的。
桶装水还有两桶,应该能坚持一段时间。
我把这些东西都搬到卧室里,那里有一个大衣柜,可以把食物藏在里面,万一……万一有什么东西闯进家里,至少能争取一点时间。
我找出丈夫放在衣柜最里面的工具箱,里面有锤子、扳手,还有一把用来拆快递的美工刀。
把美工刀放在枕头底下,锤子放在床头柜上,这样如果晚上有动静,我能立刻拿到武器。
白的时候,外面相对安静一些,那些游荡的身影大多躲在阴影里,只有到了傍晚,才会变得活跃起来。
我靠着窗帘的缝隙观察他们,发现他们好像怕光,也听不到太轻微的声音。
有一次,一只猫从对面的楼顶跳下来,发出“喵”的一声,立刻有三个身影朝着猫的方向涌过去,很快,那只猫的惨叫声就消失了。
我开始学着在白睡觉,晚上保持清醒。
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有时候只是从床上走到门口,就会累得喘半。
但我每都会坚持做孕妇操,听医生的话,为零点能顺利出生。
手机早就没电了,我找到家里所有的充电宝,轮流给手机充电,但一直没有信号。
我把丈夫和儿子的照片设成壁纸,想他们的时候就打开手机看看。
照片是去年冬拍的,我们一家三口在滑雪场,丈夫抱着儿子,我站在旁边,三个人都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背景是白茫茫的雪地,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儿子的星星糖还剩下半罐,我每会拿一颗出来,放在嘴里慢慢含化。
甜甜的草莓味在舌尖散开,会让我想起儿子笑起来的样子,露出两颗刚换不久的门牙,像白兔一样。
丈夫的刮胡刀还放在洗漱台上,里面还有半罐剃须膏,我每早上都会闻一下,那是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薄荷味的气息,让我觉得他好像还在家里,只是出去买早饭了,很快就会回来。
有一下午,我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汽车鸣笛声,是丈夫那辆旧大众的声音!
我疯了一样平阳台,拉开窗帘往下看,一辆白色的大众停在楼下,车门敞开着,却没有人下来。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抓起外套就想冲出去,脚刚迈出一步,就被肚子里的点点狠狠踢了一下。
我猛地清醒过来,楼下的空地上游荡着好几个身影,他们正朝着那辆大众车围过去。
那不是何玄君,或者,可能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那辆白色的车被那些身影围住,车玻璃很快就被砸碎了。
我知道,我的等待,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结果。
那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丈夫和儿子回来了,他们浑身是血,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神空洞,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我想跑过去抱住他们,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步步朝我走来。
我在尖叫中醒来,浑身都是冷汗。
肚子里的点点在剧烈地挣扎,像是在安慰我。
我摸着肚子,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被子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他们不会变成那样的。”我对点点,也对自己,“他们那么爱我们,一定不会的。他们一定是在某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等着,等这场灾难过去,就会回来找我们。”
从那起,我不再每盯着手机看,也不再对着照片发呆。
我开始认真地规划食物,计算着每该吃多少,才能撑到点点出生。
我把家里的窗户都贴上了报纸,不让外面的光线和声音进来,努力为点点创造一个安静的环境。
我会给点点讲故事,讲丈夫时候的糗事,讲儿子第一次在幼儿园得红花的样子。
我会跟点点,等她出来了,我们要一起去找爸爸和哥哥,要告诉他们,我们很想他们,我们一直在等他们。
肚子越来越沉,走路的时候要扶着墙,晚上也总是睡不好,腿会抽筋,腰也会疼。
但我从来没有抱怨过,因为我知道,点点在陪着我,丈夫和儿子也在陪着我,他们就在我心里,在我每一次呼吸里。
有一早上,我发现内裤上有血迹,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感觉点点可能要提前出来了!
我扶着墙壁慢慢走到卧室,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待产包,里面有婴儿的衣服、尿布,还有我生产时可能需要的东西。
宫缩开始了,一阵比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腹部传来,像是有一只手在里面狠狠拧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咬着牙,按照孕期课程里教的方法调整呼吸,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地往下滴,浸湿了头发。
“点点,别怕,妈妈在。”我躺在床上,紧紧抓着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疼痛间隙,我努力回忆着生产的步骤,可每一次宫缩袭来,思绪就被搅得一团乱。
窗外那些怪物的嘶吼声仿佛也更近了,似乎察觉到了屋里即将发生的大事。
我强忍着剧痛,在心里祈祷着这一切快点结束。
终于,在一阵几乎要将我撕裂的疼痛后,点点的哭声响起。
那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身旁皱巴巴的生命,泪水夺眶而出。
可喜悦很快被担忧取代,外面的世界满是危险,我该如何带着点点活下去? 又该如何等到丈夫和儿子归来?
前途一片渺茫,未来的日子仿佛被浓重的黑暗笼罩,但看着怀里的点点,我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哪怕希望再微弱,我也要为了她坚强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