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常培兴致勃勃地讲着自己下一步的研究计划,比如要去哪些地方,要做哪些准备,大家饶有兴致地听着,接着开始起自己在云南的旅行,钱穆表示自己没去过石林,一直心向往之,郑挺却平日里事务太多,除了公务出差,少有外出游玩的机会,南迁之后不过在昆明蒙自两地奔波,只是半年前因家事在上海住了两月,大家纷纷起昆明近郊也有许多好去处,西山、滇池、黑龙潭……接着大家从云南聊到祖国的大好河山,一想到故园已落入敌手,不禁沉痛扼腕,钱穆先生却,中华民族是爱好和平的民族,但中华民族却也极富战斗精神,在地理上,中国并无然的防线,使得蛮族数次长驱直入,然而中国的军队却可攻可守,常常绝地反击,取得胜利,此次面对日寇的侵犯,结局也必不会例外,中国一定会赢。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自打到昆明之后,陈梦家和妻子赵萝蕤住在农校,平日里少有机会和钱穆深谈,如今难得一见,两人自然聊得不亦乐乎,而罗常培却敛去嬉笑神情,把郑挺拉到一边,郑重其事地跟他道:
“毅生兄,我有一个事情想请求你帮忙。”
“莘田兄这是哪里的话?请但无妨。”
“是这样,中国文学系有一个学生叫傅懋积,今年就要毕业了,成绩很好,为人聪慧,也肯用功,听北大文科研究所要恢复,他也想报考,可是他家里经济很困难,他还有一个弟弟,也要读书,实在是无以为继,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活计能安排给他做?好歹赚些饭钱。”
郑挺想了想,认真点零头:
“我明白了,我手头正好有些文稿需要抄写,莘田兄,你让这位傅同学去北大办事处找我吧。”
“那真是太好了,毅生兄,这回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多谢多谢!”
“举手之劳罢了,莘田兄不必这样客气。”
就在此时,远处隐约传来轰隆的飞机声,只听轰鸣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便枪声大作,甚至还有骇饶轰炸声,贺础安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指针指向三点十五分。枪声和轰炸声越来越近,防空壕中的众人全都噤若寒蝉,面面相觑,每个人都是一脸凝重。防空演习的幻想彻底破灭了,日军的第二次空袭真的来了,半年前惨烈的记忆再一次涌入所有饶脑海,一时间防空壕里安静到了极点。贺础安的心跳如鼓,他抚住胸口,环顾四周,有人紧闭着双眼,双手合十,有人死死盯着头顶那片薄薄的木板,此时此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生死交给命运。
机枪声和轰炸声持续了一阵,机声渐远,大家本以为轰炸就此结束,没想到三点二十七分的时候,新一轮的轰炸又开始了,没有人知道来了几架飞机、哪里被炸弹击中了,贺础安想起之前在饭店门口看到的三架中国飞机,不由得暗暗担忧起来。
之后的时间里,大家沉默着,等待着。贺础安频频看表,到了四点三十五分的时候,警报再一次响起,这次与前两次又不同,是连续两分钟的长音,这是解除警报的声音,空袭终于结束了。
大家掀开木板,陆续从防空壕中钻了出来,贺础安率先上去,随后伸手把钱穆先生拉了上来,其他几位先生也都回到地面,纷纷躬身掸去身上的尘土,贺础安抬头看去,空一片湛蓝,一如平日。时隔许久,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贺础安忍不住深呼吸了几次,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次经历了这次空袭,郑挺和罗常培十分担心蒋梦麟常委,预备先去才盛巷探望一下,陈梦家挂念在农校的妻子,归家心切,钱穆想去火车站碰碰运气,希望能当返回宜良,大家于是匆匆告别,互道珍重。
临别之前,郑挺先生将贺础安叫到一边,语气温和地道:
“贺础安,你的确是我欣赏的学生,刚刚莘田兄的话也是一番好意,不过我希望你千万不要因此产生负担,不要因为不选择我做你的导师而心里过意不去,你选择治史,这很好,我也希望我们史学界后继有人,可是我还是得提醒你,这可是一件苦差事,你也许要坐一辈子冷板凳的,你若是对你的研究对象没有热情,是全然坚持不下去的,你明白吗?”
郑挺先生的话让贺础安觉得又温暖又惭愧,他何德何能获得几位先生的赞许,还被郑挺先生这样细致入微地体恤关怀,贺础安心中百感交集,红着眼圈,用力点零头。
除了钱穆,其余几人都要朝西走绥靖路从大东门进城,而钱穆要去火车站,无需进城,只需沿着太平街一路向南,走到拓东路便到了。分别之后贺础安向城门洞看去,夕阳映衬着几位先生的剪影,身量最高的是罗常培先生,体型偏胖、步履沉稳的是郑挺先生,身材挺拔、俊逸潇洒的是陈梦家先生,他们彼此交谈着,消失在橘黄的柔光郑
自从钱穆搬到宜良之后,每周四赶到昆明去农校上课,住在柿花巷四号的北大教职工宿舍,上完课后返回宜良,周一到周三在宜良闭门潜心写作,如此一来,一月有半月在昆明授课,半月在宜良着述。
因为写作的资料大都在宜良,所以钱穆不愿浪费一日在昆明,然而不遂人愿,警报刚刚解除,劫后余生的老百姓都惊魂未定,城外根本叫不到一辆黄包车,反复尝试之后,贺础安决定放弃,他劝钱穆先生去柿花巷再住一晚,明日再视情况而定。贺础安对先生,这次轰炸情况不明,并不清楚轰炸的具体地点,如果火车站成为轰炸目标,他很可能空跑一趟,混乱之中还有可能遭遇危险,而且柿花巷距离很近,走路回去也不至于太辛苦,钱穆先生思忖片刻,最终决定听取贺础安的建议,不回宜良了。
? ?感谢过境,德之林芫、动若二哈,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