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卷里的雪松香气混着冬夜寒意扑面而来时,我正用鹿皮擦拭那张泛黄的星图。修复室的台灯在宣纸上投下菱花纹路,像极了昨夜梦中那扇雕花窗棂透进来的月光。
指尖忽然触到星图边缘的凸起,薄如蝉翼的夹层里滑出一支琉璃簪。蓝白相间的冰裂纹在灯下流转,与母亲临终前交给我的那支竟如出一辙。簪尾刻着极的篆文:丙辰年冬月廿三,赠南枝。
我慌忙翻看工作日志,今正是丙辰年对应的公历日期。窗外月光突然被阴影蚕食,月全食的红光笼罩修复室。琉璃簪发出幽蓝光芒,星图上的二十八宿开始顺时针旋转,将我卷入刺骨寒风。
再睁眼时,漫大雪正扑簌簌落进青石巷。我裹着单薄襦裙缩在檐角,却见一袭月白鹤氅自雪雾中行来。那人撑着二十四骨油纸伞,伞面绘着与星图相同的紫微垣。他咳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苍白指节攥着伞柄青筋凸起。
姑娘可是迷了路?他摘下狐毛围脖递来,腕间露出一道狰狞疤痕。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琉璃禁步,那抹冰蓝与簪子上的裂纹如出一辙。
在下裴雪衣,寒舍就在巷尾。他转身时大氅扫落梅枝积雪,我瞥见后颈有粒朱砂痣,与昨夜古籍中夹着的画像分毫不差。那张三百年前的书生像,此刻正在我袖袋里发烫。
暖阁里药香氤氲,炭盆上煨着紫苏饮。裴雪衣拨动算珠的手突然顿住,铜钱从龟甲中滚落,在《易林补遗》上排成坎卦。沈姑娘从异世来。他的不是疑问句,眼尾泪痣在烛火中忽明忽暗,三日前观星,便知荧惑守心必有异动。
我摸着袖中琉璃簪刚要开口,他却剧烈咳嗽起来。素帕上绽开点点红梅,在看见我取出的星图时化作一声叹息:果然是你。他推开轩窗,雪粒子卷着更漏声扑进来,子时将至,沈姑娘该回了。
第二次穿越仍在雪夜。裴雪衣正在梅林埋酒,见我来时笑意漫过眼尾细纹:这次比上回早了半刻。他鬓角已染霜色,腕间疤痕结着暗红血痂。我这才惊觉每次穿越都在同个雪夜,而他的时间却在倒流。
南枝可知何为时间锚点?他抚过琉璃簪上新添的裂痕,你每次溯游,都在修正因果。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梆子声。他忽然将我推入枯井,井壁浮现与星图相同的符纹。坠落时我看见他中箭倒地,鲜血在雪地上开成红莲。
第三次坠落在那间暖阁。药香浓得呛人,裴雪衣蜷在榻上,白发如雪散落枕畔。他腕间疤痕已经淡去,眼角却生出细密皱纹。还有半年。他摩挲着我带来的抗生素药瓶轻笑,南枝,有些命数是改不得的。
我攥着他冰凉的指尖,终于问出盘旋心底的疑惑:三百年前你就算到今日?他忽然剧烈喘息,从枕下抽出染血的星图残页。那些我亲手修补的虫洞位置,竟与他咳出的血迹完全重合。
子夜钟声敲响时,他最后看了眼窗外纷扬的雪:下次见面,该是初见。琉璃簪突然迸发强光,我坠入时空旋涡前,瞥见他袖中滑落的婚书——嘉礼初成,谨以白头之约。裴雪衣书于沈南枝。
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穿越,我终于读懂他眼底的哀伤。梅林新雪初霁,裴雪衣还是初见时年轻模样,却将琉璃簪插入心口。南枝你看,他握着我的手抚上冰凉簪身,三百年前我以心头血养这枚时空信物,才换得四次相见。
雪地上他的血渐渐凝成星图轨迹,我终于想起母亲临终时的呓语:要心月食夜的蓝光...原来我才是历史记载中那个丙辰年雪夜现又倏逝的亡魂,而他早已在时空中独自跋涉三百年。
最后一次梆子声里,我吻去他睫毛上的霜花。这次换我看着你走。他笑着阖上眼时,雪地里浮现出我童年见过的琉璃簪。原来因果早成环,我们都在时间里寻找彼茨背影。
回到现代时,残卷上多出一行褪色楷:曾见仙人骑雪来,玉壶光转夜徘徊。明朝纵有重逢日,应隔人间万劫哀。我摸着眼角不知何时沾上的雪水,窗外正飘着今年的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