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狠狠砸在清晏殿的琉璃瓦上，发出连绵不绝的轰鸣，仿佛要将整个皇城都冲刷一遍。
殿内虽门窗紧闭，但那潮湿的寒意与雷鸣电闪的余威，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吴怀瑾已换下了那身沾染了血腥与尘土的蟒纹常服，穿着一身素白寝衣，外罩墨色鹤氅，独自坐在书房窗边的矮榻上。
“戌影。”
吴怀瑾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玄色身影无声无息地自内殿帷幕阴影处凝实，双膝跪地，额头触地，动作流畅如呼吸。
“乌圆如何？”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主人，”
戌影的声音透过地面传来，沉闷而清晰，
“酉时末再次醒来，神识较前次更为清明，已能断续言语。只是提及密室与画像时，情绪仍会失控。”
“嗯。”
吴怀瑾淡淡应了一声，指尖在榻沿轻轻敲击，
“让她好好休息，明日…… 本王亲自去看她。”
“是。”
戌影领命，身影微动，便欲融入阴影。
“等等。”
吴怀瑾叫住了她，
“西郊那边，雨后痕迹必然被冲刷，但阵法残留的根基或许仍在。雨停后，你亲自去一趟，仔细勘查，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尤其是…… 那吞噬生机的力量，源头究竟在何处。”
“奴明白。”
戌影重重叩首，身影一晃，彻底消失。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狂暴的雨声。
吴怀瑾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案前。
智渊阁的经历，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那些刺客疯狂的眼神，那突如其来的、浩大堂皇的镇压之力，智妃深藏不露的审视……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漩危
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快地打破功德值的枷锁，需要手中掌握更多的牌。
意念微动，连接上了酉影。
「酉影，静心苑那边，今日可有异动？」
他需要知道，那头 “羊” 对今日皇宫内的这场风波，尤其是那瞬间爆发的强大力量，是否有特殊的感应。
「回主人，」
酉影的回应透过 “洞观羽” 传来，依旧冷静客观，
「目标今日异常焦躁，曾数次以头触墙，对着西方嘶吼，神魂波动剧烈，远超平日。尤其在未时前后（智渊阁事发时段），其与地底阴邪能量的共鸣达到峰值，但随后又骤然跌落，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
「继续监控，若有任何变化，即刻回报。」
「是。」
切断联系，吴怀瑾沉吟片刻。
看来，碧梧宫下的东西，与智渊阁隐藏的力量，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关联。
这皇宫，果然处处陷阱，步步杀机。
他重新将注意力拉回眼前。
当务之急，是尽快让乌圆恢复，获取更多关于沙蝎宗核心仪式的细节；
二是引导赵招娣，让她那独特的能力，能更清晰、更稳定地为他所用。
还迎… 那匹正在药浴中恢复的 “马”。
就在这时，暖阁方向隐约传来一声细微的、被雷声掩盖了大半的啜泣。
吴怀瑾眸光微闪，叫了云香一下。
云香会意，立刻轻步走向暖阁。
片刻后，她返回，低声道：
“殿下，招娣像是被雷声惊着了，做了噩梦，哭醒了，奴婢已安抚了片刻。”
吴怀瑾微微颔首。
他转身，从书案旁的几上拿起那碟几乎未动的、已经冷掉的桂花糕，对云香道：
“热一热，拿给她。”
“是。”
云香接过糕点，有些疑惑殿下为何对那孩子如此上心，却不敢多问，依言去办。
吴怀瑾则缓步走向暖阁。
暖阁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黄。
赵招娣蜷缩在床榻里侧，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红的。
云香正用温热的毛巾给她擦脸，声哄着。
看到吴怀瑾进来，招娣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吴怀瑾走到榻边，将糕点放在床沿，语气温和：
“可是被雷吓着了？吃点甜的，压压惊。”
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招娣看了看糕点，又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拿起一块，口口地吃了起来。
甜腻的味道似乎驱散了一些恐惧，她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
吴怀瑾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离开。
直到她吃完一块糕点，情绪明显稳定下来，他才用闲聊般的语气，极其自然地问道：
“招娣，刚才…… 是梦到白的‘黑烟’了吗？”
招娣咀嚼的动作猛地一顿，抬起头，眼睛里瞬间又蓄满了惊恐，手紧紧攥住了剩下的糕点，用力点零头，带着哭腔：
“嗯…… 好多…… 好多黑烟…… 追着灰影子…… 把它们…… 都吃掉了……”
她的描述比白更加具体，带着梦境特有的扭曲和放大，但那核心的恐惧并未改变。
吴怀瑾心中了然。
日间的惊吓与智渊阁的变故，显然加深了她潜意识里的恐惧。
他需要利用这种恐惧，但也要控制它，不能让她再次崩溃。
他伸出手，并未碰触她，只是极轻地拂过她攥紧糕点的手旁的空隙，声音低沉而带着引导：
“别怕，那只是梦。在这里，很安全。以后若是再‘听’到、或者‘梦’到那些‘黑烟’的事情，就告诉云香姐姐，或者…… 告诉本王，好不好？出来，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他的话语如同带有魔力的蛊惑，既给予了安全感，又埋下了持续汇报的种子。
招娣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和俊美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仿佛能包容一切恐惧的平静，一种混合着依赖与懵懂信任的情绪油然而生。
她用力地点零头，细声应道：
“…… 好。”
吴怀瑾看着她眼中重新凝聚起对自己的依赖，知道这步棋走对了。
他微微一笑，笑容浅淡却足够温暖：
“乖，再睡会儿吧。”
他起身，对云香点零头，便转身离开了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