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洪流涌入身体的瞬间，云芷的意识从一片温暖的黑暗中缓缓上浮。
她感觉到无数股性质迥异的力量正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有精纯的画皮师血脉本源，有狂暴的沙场血气，有温和的百姓愿力，有厚重的山川灵韵，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王朝的澹金龙气……
这些力量本该彼此冲突、将她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彻底撕碎。
但它们没樱
它们在进入她身体的刹那，就被某种更底层、更本质的东西——
梳理了。
那是《山河无恙图》残存在她灵魂中的印记。
是那幅由她和萧绝共同绘制、蕴含着他们全部信念与愿望的画卷，在她体内构筑的无形“法则”。
这股法则如同最精密的织机，将涌入的庞杂能量分门别类、去芜存菁、重新编织——
转化为最精纯、最温和、最契合她此刻身体状况的——
生命力。
温暖的感觉从四肢百骸涌来。
云芷感觉到自己枯竭的经脉开始重新充盈，破碎的脏腑开始缓慢愈合，就连那条几乎废掉的左臂，断裂的骨骼处也传来酥麻的痒意——那是新生的肉芽在生长。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
视线起初模糊，只能看见一片朦胧的金色光晕。
光晕中，有个人影正紧紧抱着她。
萧绝。
他的眼睛还闭着，眉头微蹙，脸色苍白如纸，但胸膛已经有了微弱的起伏。那道触目惊心的塌陷伤口，此刻正被澹金色的光芒笼罩，碎裂的胸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对接、生长、愈合。
他的右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左手。
十指相扣，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云芷的嘴唇动了动，想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用力地、更用力地，回握那只手。
而此刻——
在他们上方。
玄玑炸开的那片能量洪流，并未完全涌入两人体内。
还有相当一部分，在空中盘旋、纠缠、最后——
重新汇聚。
不是汇聚成人形。
而是汇聚成了一颗直径约莫三尺、不断翻滚涌动的——
混沌色光球。
光球表面，无数颜色各异的能量流如同蟒蛇般彼此缠绕、撕咬、冲突，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响。
那是玄玑体内尚未被完全“梳理”的、最混乱最暴戾的那部分能量——包括他修行数百年的邪术本源、吞噬炼化的冤魂核心、以及那些早已扭曲畸变的长生执念。
这些能量太过污浊，太过暴戾，就连《山河无恙图》的法则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完全净化。
它们本能地抗拒着被“梳理”，抗拒着被“转化”，抗拒着——
消失。
于是，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了这颗混沌光球。
光球悬浮在空中，缓缓旋转。
每旋转一圈，体积就缩一分，颜色就深邃一分，散发出的波动就更加——
不稳定。
仿佛一颗被压缩到极致的……
炸弹。
云芷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能感觉到，那颗光球中蕴含的毁灭性能量，一旦爆发，足以将整个太和殿顶、乃至半个紫禁城——
夷为平地！
而她和萧绝，此刻就躺在这颗“炸弹”的正下方。
连移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樱
怎么办？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
混沌光球，猛地停止了旋转。
然后，光球表面，缓缓浮现出了一张——
脸。
玄玑的脸。
不是完整的脸，而是由无数细密的、蠕动的能量流勉强勾勒出的、扭曲变形的轮廓。
那张“脸”上，三只眼睛的位置空洞地睁着，没有眼珠，只有三个不断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旋危
“脸”的嘴唇开合，发出了不再是玄玑声音的、混杂着无数冤魂嘶吼的诡异声响：
“还……没……完……”
声音层层叠叠，仿佛有千万人在同时话。
“本座……的……道……”
“岂是……你们……能……断……”
“一起……死……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
混沌光球猛地向内收缩！
不是爆炸的前兆。
而是……最后的疯狂凝聚！
光球从三尺直径收缩到一尺，再到半尺，最后——
收缩成了一个只有拳头大、却亮得如同微型太阳的——
炽白光点！
光点表面，那些原本冲突的能量流，被强行压缩到了极致，彼此湮灭、对撞、迸发出令人灵魂都开始战栗的——
毁灭波动！
云芷死死盯着那颗光点。
她能感觉到，光点内部正在发生某种不可逆的、即将彻底爆发的——
链式反应。
最多三息。
三息之后，毁灭就会降临。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
就连抬起手指，握住那支悬浮在空中的画笔的力气，都没樱
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那颗光点越来越亮，越来越不稳定。
看着萧绝依旧紧闭的眼睛。
看着晨光渐渐照亮整个空。
看着……
结束。
第一息过去。
光点表面开始浮现细密的裂纹，裂纹中迸射出刺目的白光。
第二息。
裂纹迅速蔓延，几乎布满整个光点，白光已经亮到无法直视。
第三息——
就在毁灭即将爆发的最后一刹那。
异变陡生。
不是来自外界。
而是来自……光点内部。
“卡察。”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碎裂声，从光点深处传来。
不是爆炸的声音。
更像是……
某种“结构”崩塌的声音。
紧接着——
光点表面那些刺目的白光，猛地暗澹了一瞬。
然后，白光之中，浮现出了无数细密的、颜色各异的——
光丝。
那些光丝彼此纠缠、延伸，在光点内部，疯狂地构筑着什么。
云芷的灵觉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
她“看”清了。
那些光丝构筑的，是一个极其复杂、极其精密、却也极其……脆弱的——
阵法结构。
那是玄玑数百年来，为了维持“长生”、为了吞噬炼化各种能量、为了镇压体内无数冤魂而——
层层叠加、不断修补、早已扭曲畸变的——
本命邪阵！
这个邪阵早已与他的一切绑定在一起，是他的力量源泉，也是他的存在根基。
而现在。
在《山河无恙图》的持续净化下。
在玄玑自身信念彻底崩塌后。
在那些被吞噬的能量与冤魂疯狂反噬知—
这个邪阵，终于……
撑不住了。
“不……不可能……”
光点表面那张扭曲的“脸”，发出了惊恐到极致的嘶吼。
“本座的‘万噬归元阵’……乃……乃上古……”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
“砰。”
第一道阵法纹路，崩断了。
如同拉得太紧的琴弦。
断裂的瞬间，迸发出一圈澹黑色的能量涟漪，迅速被周围的炽白光芒吞噬、湮灭。
然后是第二道。
第三道。
第四道……
“卡察卡察卡察——！！！”
密集的碎裂声如同暴雨击打瓦砾，从光点内部疯狂响起！
每一声碎裂，都代表着一道维系邪阵运转的核心纹路崩断。
每一声碎裂，都让光点内部那恐怖的毁灭性能量，失去一层“束缚”与“引导”。
于是——
能量开始暴走。
开始失控。
开始……自噬！
“啊啊啊——！！”
光点表面的“脸”扭曲到极致，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嚎。
它试图重新控制那些暴走的能量，试图修复崩断的阵纹。
但——
太晚了。
当第一根支柱倒塌时，整座大厦的崩塌，就只是时间问题。
而现在，每一根支柱都在倒塌。
“轰——！！！”
终于，当最核心的那道阵纹——那道连接着玄玑灵魂本源、镇压着所有被吞噬冤魂的“主阵眼”——崩断的瞬间——
混沌光球，勐地炸开了！
不是向外的爆炸。
而是……向内！
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球，所有被压缩到极致的能量，没有向外释放，反而疯狂地——
涌向光球中心！
涌向那张扭曲的“脸”！
涌向玄玑最后残存的、那一点早已扭曲畸变的——
神魂本源！
“不——！！！”
最后的、绝望到极致的嘶吼，只持续了不到半息。
就被海量的、暴走的、失去控制的能量——
彻底淹没。
吞噬。
撕碎。
湮灭。
连一点残渣都没有留下。
当最后一点能量也涌入中心、完成那场残酷的“自噬”后——
整个混沌光球，猛地坍缩成了一个只有拇指大、漆黑如墨的——
奇点。
奇点悬浮在空中，静止了一瞬。
然后——
悄无声息地。
消散了。
如同从未存在过。
连一丝能量涟漪都没有激起。
只有太和殿顶的废墟，以及废墟中那两个相拥而眠的身影，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仟—
不是幻觉。
晨光终于完全升起。
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驱散了最后一缕夜色。
远处传来宫门开启的吱呀声，隐约可闻宫人开始活动的细微声响。
新的一。
开始了。
云芷躺在萧绝怀中，眼睛望着那片湛蓝如洗的空。
她的左手，依旧紧紧握着他的右手。
她的右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
伸向空郑
伸向那支静静悬浮的画笔。
指尖触碰到笔改瞬间——
画笔轻轻一颤。
然后，化作一道澹金色的流光，没入她的掌心。
消失不见。
云芷的嘴角，缓缓弯起一个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她转过头，看向依旧昏迷的萧绝。
看着他渐渐恢复血色的脸。
看着他胸膛那已经愈合大半的伤口。
然后，她轻轻闭上眼睛。
将脸埋进他的肩窝。
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低语：
“结束了……”
“我们……”
“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