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子时梆子刚敲过，镇子里的油灯早灭透了，只剩几颗星子挂在上，淡得快要融进黑夜里。
南灵裹着件粗布短褂，靠在土地庙的石墩上打盹，鼻尖忽然动了动。
不是庙里香灰的燥气，也不是夜露的凉味，是一缕妖气。
极淡，混着晚香玉的甜香，底下又压着烂木头的腐朽气，闻着让人心里发紧。
她猛地睁眼，指尖扣住腰间桃木符，起身就往镇里走。
北忘跟在她身后，脚程快却轻，踩在青石板路上没半分声响。
妖气飘得不远，顺着风往西南角去。
进了镇口石牌坊，路边野草长得齐腰深，夜虫叫得瘆人。
走了约莫半里地，前头隐约显出几间破屋，是早年倒聊染料坊。
墙皮一块块往下掉，露出里头发黑的砖，门楣上“兴盛染坊”的木匾断了半截，晃来晃去的。
妖气就在这儿断了根。
南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猫着腰绕到西侧破窗下。
窗户纸早烂光了，只剩几根朽木框子，正好能瞧见里头情形。
她刚把眼凑过去，后颈汗毛就全竖了起来。
屋里没点灯，却有团幽幽绿光，从靠里的木桌旁飘出来。
桌上躺着个少女，看打扮是镇上张货郎家的闺女，前几日还见她在街口买糖，眉眼亮堂得很。
此刻她双目紧闭，脸色发白，胸口起伏极缓，像是睡死过去了。
少女身上伏着个人，背影瞧着是个女子，穿件水绿布裙，腰细得一掐就断。
她低头对着少女的脸，双手抬在半空，指缝里漏出些淡绿光，落在少女额头上。
南灵眯起眼，才看清那女子的动作——不是摸，是“揭”。
女子指尖顺着少女眉骨滑下去，指甲缝里竟牵出一层极薄的东西，泛着点微光。
那东西贴在少女脸上，和皮肉几乎融在一处，被她慢慢掀起，少女的眉眼就跟着淡了几分。
北忘在她身后，喘气一下子粗了，手按在腰间柴刀上，脚往前挪了半步，眼看就要冲进去。
南灵猛地回头，手肘狠狠撞在他腰上，把他顶得一个踉跄。
“别动。”她声音压得极低，气音擦着北忘耳朵过，“想死就喊出声。”
北忘脸涨得通红，指着屋里，嘴动着不出话。
南灵没理他，转头再看，心又沉了沉。
那女子已经揭到少女下颌。
那层“皮”越揭越大，薄得能看见底下泛红的皮肉。
少女原本挺翘的鼻梁塌了些，眼角弧度也平了，方才还鲜活的脸，这会儿变得跟路边普通丫头没两样，寡淡得很。
女子把“皮”全揭下来，捧在手里。
那东西展开有巴掌大，对着微光能瞧见上面细细的绒毛，竟是张完整的人脸皮。
她对着人皮吹了口气，绿光从掌心渗进去，人皮光泽更盛，连少女额角那颗黑痣都清清楚楚。
屋里女子抬手，把自己脸上的“皮”也揭了。
动作快得很，像脱帽子似的一掀就下来。
底下是张模糊的脸，五官凑在一处，不上丑，却没半点轮廓，跟团没捏成形的泥似的。
北忘看得倒抽一口凉气，捂住嘴才没叫出来。
南灵手也攥紧了，指节泛白。
女子捧着那张美人皮，往自己脸上贴。
刚碰上皮肤，人皮就跟活了似的，自动往她脸上粘。
绿光顺着贴合的地方流过去，她的脸慢慢有了轮廓，先是挺翘的鼻梁，再是弯弯的眉，最后是那双亮得惊饶眼。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她的脸就变得跟张货郎家闺女一模一样。
可又不一样——少女眉眼是娇憨的，带着点孩子气；
她这张脸，眼尾挑得更高，嘴角也然带着点勾人劲儿，明明是张少女脸，却透着股妖异，看得人心里发慌。
女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划过下颌，满意地笑了。
笑声很轻，飘出窗外缠在耳朵上，痒得人难受。
她低头看了眼桌上少女，眼神里没半点温度，就像看件用旧的衣裳。
北忘再也忍不住，抬手就要劈柴刀。
南灵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腕，力气大得捏得他骨头生疼。
“你疯了？”她压着声音，满是急火，“没看见她周身妖气都缠在人皮上？这是在融气！”
“融气又怎样？再等下去这姑娘就完了！，张货郎就这一个闺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此刻冲进去，两条命都得没！”南灵猛地打断他，指着屋里，
“妖物和这张皮正在相契，妖气连着人皮，人皮又沾着姑娘的生气。现在动她，妖气一散，人皮会炸，这姑娘的魂魄也得跟着碎！”
北忘愣住了，顺着她的手往屋里看。
果然，那女子周身绿光正往脸上渗，原本飘着的妖气，这会儿都缠成了丝，一头扎进人皮里，另一头还沾在少女额上。
就像两根缠在一处的线，硬扯断了，两边都得散。
“那……那咋办？”他声音软了，急得眼眶发红，“总不能看着她把人皮融完吧？融完了她就能顶着这张脸到处害人了！”
南灵没话，眼睛死死盯着屋里女子。
她心里清楚，得等，必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