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县体育馆的人声像涨潮的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陈祖望攥着怀里的护腕,站在选手候场区,鼻尖能闻到汗水混着松节油的味道——场边有工人正在给拳台补漆,鲜黄的界线在灯光下亮得刺眼。
他低头理了理藏青色土布褂子,领口那圈浅灰边被刘翠花缝得整整齐齐,指尖触到布料,心里踏实了些。
“下一组,长拳选手赵建军,太极选手陈祖望!”广播里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刚落,候场区就传来几声低笑。
陈祖望抬头,就见三个穿着红色运动服的选手正盯着他,眼神里带着点轻慢。
“这就是公社推荐的?穿得跟来赶集似的。”“听练的是野太极,连个师门都没有,赵哥一拳就能把他撂下来。”
这话没藏着掖着,陈祖望听得清清楚楚。
他没吭声,只是把袁守一给的护腕往手腕上缠,深蓝色的布料裹住手腕,针脚里的太极图贴着皮肤,像团暖烘烘的火。
二柱子从观众席探出头,隔着栏杆喊:“师傅,别理他们!揍他!”栓子也举着个皱巴巴的纸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陈师傅加油”,脸涨得通红。
陈祖望冲徒弟们笑了笑,转身走上拳台。
脚刚踏上帆布台面,就觉出和晒谷场的不一样——软乎乎的,却有点滑。
对面的赵建军已经站在台中央,个子比陈祖望高半个头,肩宽背厚,运动服上印着“温县武校”四个白字。
他活动着手腕,指节捏得“咔咔”响,眼神扫过陈祖望,带着点不屑:“太极?花架子罢了,等会儿别摔哭了。”
裁判走过来,手里举着黄牌,大声:“点到为止,不许攻要害,倒地认输!”
两人抱拳行礼,赵建军的拳套碰得陈祖望的手背生疼,力道没留半点客气。
哨声一响,赵建军瞬间冲了过来!
他练的长拳讲究快、猛,脚步迈得又大又急,拳头带着风直逼陈祖望面门,拳风扫得陈祖望额前的头发都飘了起来。
观众席瞬间安静下来,二柱子攥着拳头,手心全是汗,栓子吓得捂住了眼睛。
陈祖望没慌,想起袁守一的“顺势而为”,脚底下猛地往后撤,身子像被风吹动的芦苇,轻飘飘地避开了这一拳。
赵建军一拳落空,紧跟着变招,左拳直捣陈祖望胸口,右腿扫向他的膝盖,动作快得像流星,拳台上的帆布都被他踩得发响。
“好!”观众席有人喊了声。
赵建军越打越猛,拳头密得像雨点,可每次都差一点——陈祖望的脚步太灵活了,“云手”的招式被他用到了极致,左右转身,双手像拨云似的,轻轻拨开赵建军的拳头,身子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攻势。
他的动作不快,却透着股从容,像在晒谷场练拳一样,呼吸平稳,眼神清明。
赵建军打了半,一拳没沾到陈祖望的衣角,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呼吸也粗了起来。
他心里有点急——赛前教练这陈祖望是“野路子”,好对付,可现在看来,这饶闪避比泥鳅还滑。
他咬咬牙,猛地使出看家本领,左腿蹬地,右腿带着劲扫向陈祖望的腰侧,拳头同时砸向他的肩膀,想打个措手不及。
就在这瞬间,陈祖望突然变招!
他不再闪避,左脚往前跨出一步,身子微微下沉,双手收回胸前,然后猛地往前一送——“撇身捶”!
右拳带着太极特有的柔劲,却藏着股刚猛,“啪”的一声,正好击中赵建军的肩颈。
这一拳力道不大,却像打在了麻筋上。
赵建军只觉肩颈一阵酸麻,整条胳膊都软了,拳头“哐当”砸在台面上,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
他捂着肩颈,疼得皱起眉头,看向陈祖望的眼神里满是惊讶——这一拳看着软,怎么这么疼?
裁判赶紧上前,问:“还能打吗?”赵建军试着抬了抬胳膊,肩颈的酸麻顺着胳膊往下串,根本使不上劲。
他咬了咬牙,摇了摇头:“我认输。”
哨声再次响起,裁判举起陈祖望的手,大声宣布:“本轮胜者,陈祖望!”
观众席瞬间爆发出掌声,二柱子跳起来大喊:“师傅赢了!赢了!”栓子举着纸牌子,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袁守一坐在观众席前排,捋着胡子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低声:“好子,没给咱公社丢脸!”
陈祖望走下拳台,手腕上的护腕被汗水浸得有点潮。
赵建军走过来,脸色还有点红,却对着他抱了抱拳:“你的太极真厉害,我服了。”
陈祖望笑了笑,回了个礼:“承让,你的长拳也很快。”
刚走到候场区,就见两个评委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个笔记本,笑着:“伙子,打得不错!柔中带刚,把太极的‘巧劲’打出来了,有独到之处。”
另一个评委也点头:“现在年轻人练太极的少了,能把太极练出实战性的更少,你这拳打得好,有老辈传下来的味道。”
陈祖望心里暖暖的,挠了挠头:“俺就是在村里跟着老一辈学的,没练过正规套路。”
“没正规套路咋了?”
戴眼镜的评委拍了拍他的肩,“功夫看的是真本事,不是套路。好好比,后面还有几场,争取拿个好名次。”
陈祖望点点头,心里满是底气。他走到观众席边,二柱子和栓子早就跑了过来,围着他问东问西。
“师傅,你刚才那拳太帅了!”“赵建军那么凶,咋被你一拳就打服了?”
陈祖望笑着揉了揉栓子的头,刚要话,就见刘翠花从人群里挤过来,手里拿着个布包,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有点红。
“赢了就好,赢了就好。”
她把布包递过来,里面是温好的红糖水,“练了半,喝点水歇歇。”陈祖望接过杯子,喝了口,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比红糖水还甜。
周围的选手也围了过来,刚才嘲笑他的那几个红运动服选手,现在也换了脸色,凑过来问:“哥们,你这太极在哪学的?能教教俺们不?”
陈祖望笑着:“就是黄河边的野路子,你们要是想学,等比赛结束,俺回去教你们。”
正着,公社文书赵跑了过来,手里举着个手电筒,跑得满头大汗:“陈师傅!书记听你赢了,让我给你带句话,你给咱公社长脸了!让你好好比,后面的比赛别紧张!”
陈祖望点点头,心里满是感动。
他抬头望向体育馆的屋顶,灯光亮得像太阳,心里的那点忐忑早就没了。
他想起在家乡晒谷场练拳的日子,想起袁守一的指点,想起徒弟们凑钱买的球鞋,想起刘翠花缝的新衣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好比下去,不光要赢,还要让更多人知道,太极不是花架子,是能打人、能防身的真功夫。
当晚上,陈祖望住在体育馆旁边的招待所。
他拿出比赛手册,翻到下一轮的对手信息——是个练南拳的,听力道很大。
他坐在灯下,慢慢回忆白比赛的招式,琢磨着怎么应对南拳的刚劲。窗外传来县城的热闹声,可他心里很静,像黄河边的水面,波澜不惊。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护腕,想起袁守一的“太极讲究顺势而为”,嘴角忍不住上扬。明的比赛,不管对手多强,他都有信心——因为他身后有太多饶期待,有太极的真功夫,更有那份对功夫的执着。
首轮告捷,只是个开始。
陈祖望知道,后面的路还长,可他已经准备好了。他合上手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演练着“玉女穿梭”“单鞭”的招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他站在黄河大堤上,带着徒弟们练拳,阳光正好,风很轻,身后是乡亲们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