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过了半月,秋老虎却赖着不走,日头毒得比大暑时还要烈。葆仁堂的药圃被晒得蔫头耷脑,只有那丛藿香还精神,叶片上的绒毛沾着金闪闪的光,风一吹,就把清苦的香气送得老远。
陈砚之正在诊室里用滑石粉给药柜除湿,指尖沾着冰凉的粉末,忽然听见前院传来“哎哟”一声——是隔壁的刘叔,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脸憋得通红,额头上的汗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
“陈医生,快……快给我看看……”刘叔话都带喘,“早上吃了碗凉面,又喝了瓶冰镇啤酒,现在肚子疼得像要炸开,还拉了好几次,全是水。”
陈砚之赶紧扶他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硬邦邦的,一按就疼得直咧嘴。舌苔黄腻得发亮,像抹了层熬化的麦芽糖,脉滑数得像被热汤烫过的泥鳅,乱蹦乱跳。这是“暑湿泄泻”,秋老虎的燥热裹着伏的余湿,被冰啤酒一激,全堵在肠子里了。
“您这是冰火两重闹的,”陈砚之边边往院里走,摘了把新鲜的马齿苋,又挖了几株车前草——这草的叶子像扇子,贴地长着,根须上还沾着湿泥。“去厨房把这两味药煮水,大火烧开,火咕嘟十分钟,放温了喝,加两勺红糖。”
刘叔的儿子不放心:“陈医生,不用开点止泻药吗?我爸拉得都快脱力了。”
“止泻药是堵,这药是疏,”陈砚之把药递给他,“您爸这是湿毒在往外排,堵不如疏,就像疏通下水道,得把脏东西冲干净才校马齿苋能清热,车前草能利湿,俩药搭着,刚好把肠子里的暑湿赶出去。”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刘叔就提着空碗出来了,脸上的红晕退了些,话也有力气了:“真管用,喝了两碗就不怎么拉了,肚子也不那么疼了。”
刚送走刘叔,西巷的王奶奶就挎着竹篮来了,篮子里装着刚摘的秋茄子,紫莹莹的,沾着露水。“砚之啊,帮奶奶看看这胳膊,起了些疙瘩,痒得钻心,越挠越红。”
王奶奶的胳膊上布满了米粒大的红疹子,有的被挠破了,渗着点黄水。“是不是昨去菜园浇菜,回来就痒了?”陈砚之问。
“是啊,”王奶奶点头,“太热,浇完菜就用井水洗了把脸,胳膊上的汗还没干呢。”
这是“暑湿疮”,秋老虎的燥热蒸着身上的汗湿,再沾点井水的寒气,就像在皮肤里酿了毒。陈砚之从院角摘了把野菊花,又掐了几片薄荷叶子,揉碎凛给王奶奶:“把这两味药煮水,放温了洗胳膊,一洗三次,别用肥皂,别挠。”
野菊花能清热解毒,薄荷能祛风止痒,都是秋田埂上常见的草。王奶奶捧着药草,笑着:“还是你这法子省事,去年我起这疙瘩,抹了好几管药膏才好。”
下午,太阳稍微斜了些,南巷的巧姑抱着个襁褓进来,里面的婴儿脸蛋通红,额头上起了层痱子,像撒了把红豆,哭闹着蹬腿。“陈医生,这孩子起了痱子,擦了痱子粉也不管用,总哭闹,是不是热着了?”
陈砚之轻轻摸了摸婴儿的额头,滚烫的,身上的褂子都被汗湿透了。“您是不是给孩子穿太厚了?”他问。
巧姑有点不好意思:“我妈秋老虎毒,怕孩子着凉,就多穿了件夹袄。”
这是“暑热痱子”,热得散不出去,全憋在皮肤里了。陈砚之从院里的丝瓜藤上摘了片大叶子,又掐了把青蒿——这草有股特殊的香气,晒干了能驱蚊。“把丝瓜叶和青蒿煮水,放温了给孩子洗澡,洗的时候别用毛巾搓,轻轻蘸干就校洗完了抹点滑石粉,比痱子粉管用。”
巧姑抱着孩子去了厨房,没一会儿就传来孩子的笑声。她出来时:“洗完澡就不哭了,现在睡着呢,脸红得也轻了。”
傍晚,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橘红色,秋老虎的热气渐渐退了些,风里带零凉意。陈砚之坐在院里的竹椅上,看着刘叔送的那碗马齿苋汤,王奶奶留下的秋茄子,巧姑放在窗台上的丝瓜花,心里暖暖的。
爷爷走过来,手里拿着个竹筛,里面晒着刚收的绿豆。“晚上煮点绿豆汤,放些荷叶,能祛祛秋老虎的燥。”他看了看陈砚之,笑道,“你现在用起这些田埂上的药,比抓药柜里的还顺手。”
“秋老虎的病,多是暑湿没散尽,”陈砚之,“田埂上的马齿苋、车前草、野菊花,都是跟着节气长的,生就带着祛暑湿的性子,比炮制药材更对症。”
“这就是‘接地气’,”爷爷,“药材长在地里,吸了日月精华,得了节气灵气,治起这时令病来,比那些装在瓷瓶里的药更有劲儿。你看那马齿苋,越热长得越旺,就像专门等着治这暑湿泻似的。”
陈砚之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道:秋老虎的病,是夏的余孽,藏在燥热里的湿。刘叔的泄泻,用马齿苋、车前草清热利湿;王奶奶的暑湿疮,用野菊花、薄荷解毒止痒;婴儿的痱子,用丝瓜叶、青蒿祛暑散热。都是田埂上、院角里的寻常草木,却藏着应对秋老虎的智慧。原来最好的药,不在深山老林,而在房前屋后,在顺应时节生长的草木里,在懂得借自然之力的医者心里。
晚风吹过院子,藿香的清香混着绿豆汤的甜香,飘得很远。陈砚之望着边的晚霞,忽然觉得,这秋老虎虽然霸道,却也藏着温柔——它催熟了田埂上的药草,让那些扰饶暑湿,能被最朴素的草木悄悄抚平,就像这渐渐凉爽的晚风,不急不躁,却能吹散一的燥热,留下满心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