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粘稠的沥青中,挣扎着,试图冲破那层隔绝光与声的厚重帷幕。最先回归的,是痛楚。左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胸腔仿佛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肋间难以言喻的酸胀。紧随其后的,是寒冷,一种深入骨髓、源自能量被过度抽离后的虚脱性寒冷。
宋茜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撬开了沉重的眼皮。
黑暗。并非纯粹的无光,而是一种混合了灰烬、残骸与能量衰竭的、令人窒息的浑浊阴暗。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复合气味——臭氧的腥辣、熔断金属的焦糊、绝缘材料燃烧后的恶臭,以及一种…更为诡异的、仿佛某种巨大生命体受伤后散发出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她动了动手指,触碰到的是冰冷、粗糙且布满碎屑的地面。她正躺在指挥中心主控台旁的地上,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由建筑材料粉末和未知结晶混合而成的灰烬。抬头望去,曾经布满光屏、充斥着数据流和通讯声的穹顶,此刻只剩下一片狰狞的、裸露着扭曲钢筋和断裂管线的漆黑。几缕惨淡的、不知从何处裂缝透进来的应急灯光,如同垂死者的目光,无力地扫过这片狼藉。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猛地刺入脑海。
屏障破碎的巨响…吞噬一切的暗影…渊鲸意志最后那声悲鸣与爆发…以及,她自己将全部精神与“秩序碎片”共鸣,导向那片秩序与混沌碰撞产生的“空无”…
她…没有死。
龙宫…也没有被瞬间彻底吞噬。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左臂传来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低头看去,简易固定的骨折处已经肿胀发紫,情况显然更糟了。但她顾不上这些,用还能动的右手支撑着身体,背靠着倾颓了一半的主控台,喘息着,环顾这片她曾经发号施令、如今却已化作坟场般寂静的核心。
控制台大部分屏幕漆黑一片,少数几块还在顽强闪烁的,也布满了雪花和跳动的错误代码,发出滋滋的电流哀鸣。金属地板扭曲翘起,露出下面烧焦的线缆,如同暴露在外的神经。墙壁上那个巨大的、代表着龙宫整体结构的全息投影仪,如今只剩下一个焦黑的框架,徒劳地悬挂着。
死寂。令人心悸的死寂。
除了她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结构应力调整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再没有任何属于“生”的响动。没有通讯频道的杂音,没有人员的呼喊,甚至没有维生系统那熟悉的低鸣。
她尝试调动体内那微弱的共鸣之力,感知外界。精神力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沾满粘液的墙壁,延伸出去不到百米便感到滞涩和刺痛。她能模糊地“感觉”到龙宫核心区的外围,似乎被一层极其稀薄、但确实存在的能量场所包裹——那是渊鲸意志最后爆发后残留的余烬,如同即将熄灭的篝火,勉强散发着最后一丝余温,将绝对的毁灭阻挡在外。
但也仅仅是阻挡。她能感知到,在那层稀薄的能量场之外,是无尽的、冰冷的、充满了恶意的注视。那些“收割者”并未离开,它们如同环绕在垂死鲸鱼周围的鲨群,沉默而耐心,等待着这最后屏障彻底消散的时刻。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沉重感,如同这深海的万钧水压,狠狠碾在她的灵魂上。路岩不在了,为零燃这最后的屏障。荒木、千鸟、副艇长…他们生死未卜,可能永远陷在了那个名为“伊甸”的陷阱里。而此刻,这片沉寂的废墟之中,或许…只剩下她一个人?
不。不能这样想。
宋茜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腥甜的味道让她几乎涣散的精神重新凝聚。她不能倒下。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只要还有一个幸存者…
她深吸了一口浑浊冰冷的空气,忍着剧痛,用右手抓住控制台的边缘,试图站起来。试了几次,都因为左臂的牵制和身体的虚弱而失败。最终,她只能靠着台面,半跪半爬地,向着指挥中心通往内部区域的合金闸门挪去。
闸门严重变形,卡死在半开的状态,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门缝边缘,可以看到高温灼烧后留下的琉璃状痕迹。她艰难地挤了过去,门后的景象让她心脏再次收紧。
通道的情况比指挥中心更糟。照明系统完全瘫痪,只有墙壁上一些应急荧光涂料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勾勒出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廊道轮廓。地面散落着各种杂物和碎片,她甚至踩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是一把已经扭曲变形、沾着暗褐色污渍的能量步枪。
她继续向前,喉咙干渴得发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向着生活区的方向移动,那里有更多的避难所和应急物资点。
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邻一具尸体。
那是一名年轻的守卫,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头盔碎裂了一半,露出苍白而年轻的脸庞,双眼无神地圆睁着,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惊愕与…一丝仿佛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景象的茫然。他的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枚已经失效的高爆手雷。
宋茜的脚步顿住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认识这个年轻人,他曾经在能源枢纽的防御战中表现得异常勇敢。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继续前校
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有的倒在岗位上,有的蜷缩在角落,有的似乎是在奔跑中瞬间失去了生命。死亡以各种姿态,冻结在这片钢铁墓穴之郑一些区域的墙壁上,还残留着激烈交火的痕迹,能量武器留下的焦痕与某种腐蚀性攻击造成的坑洞交错分布,显示这里在最后时刻,并非毫无抵抗。
希望如同微弱的烛火,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绝望的景象吞噬时,前方一个半塌的避难所门口,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金属刮擦的声响。
宋茜猛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
声音再次响起,更加清晰了一些,像是有人在费力地移动什么东西。
她还活着!还有别人活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瞬间涌遍全身,她不顾左臂的剧痛,加快脚步,几乎是踉跄着冲到了那个避难所的门口。
“有人吗?”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里面有人吗?我是宋茜!”
里面的动静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几秒,然后,一个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细微如蚊蚋的声音,从杂物堆后面传了出来:
“…宋…宋队?…是…是你吗?…”
那一刻,宋茜靠着冰冷的门框,仰起头,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让眼眶中汹涌的热流决堤。
废墟依旧死寂,毁灭的阴影依旧盘旋在外。
但在这片承载了太多牺牲与痛苦的沉寂摇篮里,第一缕微弱的生机,终于如同顽强的苔藓,在裂缝中,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