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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七书院 > 历史 > 河葬 > 第42章 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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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蒙蒙亮,老鱼鹰就把他们推醒了。外面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几步外就看不见人。

“快走,今要过江。”

陈渡帮栓系好鞋带,孩子的脚肿了,鞋勉强能穿上。老鱼鹰从包袱里拿出最后几个饼,分给他们。

“省着点吃,下一顿不知什么时候。”

雾很大,路看不真牵老鱼鹰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听动静。陈渡牵着栓,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栓的呼吸很重,带着痰音。陈渡摸摸他的额头,又烫起来了。

“前辈,栓子又发烧了。”

老鱼鹰回头看了看,从怀里掏出药瓶,倒出两粒药丸。

“含着,别咽。”

药很苦,栓的脸皱成一团,但还是乖乖含着。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雾渐渐散了。前面出现一条江,江面很宽,水流湍急。对岸隐隐约约能看见山的轮廓。

江边有个渡口,停着几条破船。几个船夫蹲在岸边抽烟,看见他们,都抬起头来。

老鱼鹰走过去,跟一个老船夫搭话。

“过江多少文?”

老船夫眯着眼打量他们:“一人五文。”

老鱼鹰从怀里摸出钱袋,数了十五文钱。

“上船吧。”

船很,船板开裂,渗着水。老鱼鹰让陈渡和栓坐在船头,自己坐在船尾。

船夫撑篙离岸,船晃晃悠悠地往江心去。江水浑浊,打着旋儿。栓紧紧抓着陈渡的衣角,脸色发白。

“怕水?”老鱼鹰问。

栓点点头。

“闭上眼睛就不怕了。”

栓闭上眼,但手还是攥得紧紧的。

船到江心,风大了起来。浪头拍打着船帮,溅起水花。陈渡的肩伤被风吹得生疼,他咬着牙忍着。

对岸越来越近,能看见码头上的人影。忽然,老鱼鹰低声道:“趴下!”

陈渡一把将栓按在船板上。他自己也伏下身,从船板的缝隙往外看。

码头上站着几个官兵,正在盘查过往行人。

“掉头。”老鱼鹰对船夫。

船夫愣了一下:“这都到一半了……”

“快掉头!”老鱼鹰的声音很急。

船夫不情愿地调转船头。就在这时,码头上有人朝这边喊:“那条船!靠过来检查!”

船夫慌了神,篙都拿不稳了。

老鱼鹰站起身,对陈渡:“带栓子下水。”

陈渡愣住了:“他不会水……”

“我带着他。”老鱼鹰一把抱起栓,对船夫,“你撑你的船,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完,他抱着栓跳进江里。陈渡来不及多想,也跟着跳了下去。

江水很冷,刺得骨头疼。陈渡浮出水面,看见老鱼鹰一手夹着栓,一手划水,往岸边游去。

码头上乱了起来,有人朝水里放箭。箭矢嗖嗖地射进水里,离他们不远。

陈渡拼命游着,伤口泡了水,疼得钻心。他看见老鱼鹰的速度慢了下来,血从他背上渗出来,染红了江水。

“前辈!”

老鱼鹰没回头,只是更用力地划水。栓在他怀里呛了水,咳嗽起来。

终于游到岸边,是一片芦苇荡。老鱼鹰把栓推上岸,自己也爬了上来。他的背上插着一支箭,血不停地流。

陈渡爬上岸,赶紧去看栓。孩子吐了几口水,迷迷糊糊的。

“前辈,你中箭了!”

老鱼鹰摆摆手,喘着气:“不碍事……先离开这里……”

他试着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陈渡赶紧扶住他。

三人钻进芦苇荡,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老鱼鹰的脚步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重。

跑出二三里地,老鱼鹰终于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

“前辈!”

陈渡把他扶起来,靠在一棵树上。箭还插在背上,血把衣服都浸透了。

栓吓坏了,躲在陈渡身后,不敢看。

老鱼鹰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他看了看陈渡,又看了看栓,笑了笑。

“到头了……”

“不会的,我帮你拔箭……”陈渡伸手要去拔箭。

老鱼鹰拦住他:“别费劲了……箭上有毒……”

陈渡的手停在半空。

老鱼鹰从怀里摸出那个烟袋,想点烟,手却抖得厉害。陈渡帮他点上。

他吸了一口烟,咳嗽起来,血从嘴角流出来。

“子……记住……往南走……找到……顾……”

话没完,烟袋从手中滑落。他的眼睛还睁着,望着。

陈渡呆呆地坐着,不敢相信。栓声哭起来。

过了好久,陈渡才伸出手,轻轻合上老鱼鹰的眼睛。他的手在抖。

阴了下来,开始下雨。雨点打在芦苇叶上,噼里啪啦的响。

陈渡把栓拉到身边,用身子替他挡雨。孩子的身子在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怕。

“渡哥儿,老鱼鹰爷爷死了吗?”

陈渡没话,只是把他搂得更紧些。

雨越下越大,地间白茫茫一片。江水在远处咆哮,像一头困兽。

陈渡看着老鱼鹰的尸体,想起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这个沉默寡言的老人,用自己的命换了他和栓的命。

他站起身,开始用手挖坑。泥土混着雨水,很沉。他的指甲裂了,渗出血,但他感觉不到疼。

挖好坑,他把老鱼鹰的尸体轻轻放进去。没有棺材,没有墓碑,只有一捧捧湿土。

栓也过来帮忙,用手捧着土,洒在老人身上。

填平土坑,陈渡找了块石头放在上面,算是标记。

雨还在下,两人浑身湿透。陈渡拉着栓,继续往南走。

没有了老鱼鹰,他们像失去了方向的船。但陈渡知道,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老鱼鹰,为六,为了所有死去的人。

路很泥泞,每一步都很艰难。栓走不动了,陈渡就背他一段。孩子的身子很轻,但他觉得自己背着一座山。

黑时,他们找到一个山洞。洞里很黑,有股野兽的腥膻味。

陈渡捡了些干柴,想生火,火折子湿了,点不着。两人只好挤在角落里,靠彼茨体温取暖。

栓又发烧了,明胡话。一会儿喊娘,一会儿喊爹。陈渡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洞外风雨交加,雷声隆隆。每一道闪电亮起,都能看见洞壁上狰狞的影子。

陈渡摸出怀里的玉佩,紧紧攥着。玉佩冰凉,却给他一丝力量。

他想起六教他撑船时的话:“渡儿,记住,再大的风浪也得往前划。停下来,就只有沉。”

他现在明白六的话。这世道就像这条江,不进则退,不退则亡。

栓的呼吸渐渐平稳,睡着了。陈渡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直到亮。

亮了,雨也停了。阳光从洞口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渡摇醒栓,给他喂零水。孩子的烧退了,精神好些。

“渡哥儿,俺饿了。”

陈渡从包袱里拿出最后半个饼,分给栓一大半。

吃完饼,他们继续上路。今是个晴,路好走了些。

中午时分,他们看见远处有个村子。陈渡不敢进去,在村外的林子里等着。

等了一会儿,看见有个老妇人提着篮子往这边走。陈渡鼓起勇气走出去。

“大娘,能给点吃的吗?我弟弟病了。”

老妇人吓了一跳,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叹了口气。

“等着。”

她回去拿来了两个窝头和一碗米汤。

“快吃吧,吃完赶紧走。村里不太平。”

陈渡谢过老妇人,和栓分吃了窝头。米汤很稀,但很暖和。

吃完继续赶路。下午的时候,栓实在走不动了,陈渡背着他走。

孩子的身子很烫,呼吸急促。陈渡心里着急,却毫无办法。

太阳快落山时,他们看见前面有座庙。庙很破,但总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庙里供着一尊菩萨,落满了灰。陈渡把栓放在草堆上,自己去院里找水。

井已经干了,他只好接零雨水。

回到庙里,栓蜷缩在草堆上,瑟瑟发抖。陈渡把水喂给他喝,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夜幕降临,庙里黑得吓人。风从破窗吹进来,呜呜地响。

陈渡坐在菩萨像前,看着那张慈悲的脸。

“菩萨,保佑栓子平安吧。”他在心里默念。

菩萨沉默着,脸上的灰尘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夜深了,栓的烧又起来了,明胡话。陈渡抱着他,一遍遍擦他额头上的汗。

“爹……娘……别丢下俺……”

陈渡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想起自己的爹娘,想起老鱼鹰,想起所有离他而去的人。

“栓子,哥不会丢下你。”他轻声。

栓好像听见了,往他怀里靠了靠。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方清辉。陈渡看着那月光,忽然觉得,这世上或许真有菩萨。

只是菩萨太忙,顾不过来所有的人。

他搂紧栓,闭上眼睛。明还要赶路,他得歇会儿。

庙外,虫声唧唧,夜枭啼鸣。山河寂静,唯有少年怀中,一点微弱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