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问的神迹，像长了翅膀一样，短短半日便传遍了整个岭南古玩圈。
一念堂的门槛差点被踏破。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藏家、附庸风雅的富豪，此刻都像学生一样排着队，只为求那位“白发神眼”看上一眼手中的物件。
红狐忙得脚不沾地。她换上了一身更加干练的黑白职业装，将那些只想来看热闹的闲杂热挡在门外，只放进真正的买家。她很享受这种狐假虎威的感觉，尤其是看到那些曾经对海蜃楼唯唯诺诺的大佬，现在不得不对着她赔笑脸时，那种快感简直比杀人还要强烈。
林轩坐在后堂，对此充耳不闻。
他手里盘着那枚还没送出去的帝王绿平安扣，目光却有些游离。
就在刚才，他通过李子枫留下的情报网，截获了一条来自金陵的航班信息。
有人来了。
而且是故人。
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红狐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尖锐，带着一丝女人特有的敌意。
“这位姐，不管是鉴宝还是求医，都要排队。这是规矩。”
紧接着，一个清冷、疲惫，却透着一股刻在骨子里的高贵声音响起。
“我不是来排队的。我是来找救命稻草的。”
“我是金陵唐家，唐婉儿。”
后堂内，林轩盘玉的手指猛地一顿。
那块温润的翡翠，在他掌心咯了一下。
唐婉儿。
那个曾经在他最危难时，用唐家私人诊所为他续命的女人。
她来了。
但林轩没有立刻出去。他闭上眼，神明知识库中的逻辑模块疯狂运转，压制住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凡人情福
现在的他，是林轩，也不是林轩。
在唐婉儿的记忆里，那个曾经的“林轩”大概率已经被麒麟抹杀，或者被篡改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现在的相见，是一场关于演技的凌迟。
“让她进来。”
林轩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珠帘掀开。
一阵淡淡的药香混合着雨后栀子花的味道飘了进来。
林轩抬起头。
唐婉儿站在那里。她瘦了，原本圆润的鹅蛋脸现在有了棱角，眼窝深陷，那双曾经灵动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色长裙，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紫檀木匣，整个人就像一根绷紧到了极致，随时会断裂的琴弦。
她看着林轩，目光在那头白发上停留了许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被失望所取代。
这不是她要找的人。
虽然身形有些像，但这头白发，这双沧桑冷漠的眼睛，绝不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模糊身影。
“金陵唐家？”
林轩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唐婉儿没有坐。她将手中的木匣放在桌上，推到林轩面前。
“听潮汕出了一位一眼断乾坤的高人。我没时间客套，这东西，请您掌眼。”
林轩伸手打开木匣。
里面躺着一尊巴掌大的青铜人像。
这人像造型奇特，并非佛道神像，而是一个赤裸上身、浑身扎满了银针的“针灸铜人”。铜人表面布满了绿色的锈迹，但在心脏的位置，却有一块诡异的暗红色斑块，像是一块干涸的血痂。
“这是宋代圣针灸铜饶仿品，但也是明代的官造老件。”
林轩只看了一眼，便给出了断代。
“我不是来问年代的。”
唐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想问，这东西能不能救人。”
“救谁？”
“我爷爷，唐震。”
听到“唐震”二字，林轩的心脏微微收缩。他如今也出事了吗？
“症状。”林轩拿起铜人，指尖在那个红色斑块上轻轻摩挲。
“三个月前，爷爷突然昏迷，全身高烧不退，皮肤上出现游走的红色线条，像是……像是血管里有虫子在爬。”
唐婉儿咬着嘴唇，眼中含泪，“我们用尽了唐家所有的医术，甚至动用了西医的血液透析，都查不出病因。后来，有个……有个高人，爷爷是中了‘降头’，需要用这尊从苗疆收来的‘血祭铜人’镇压，以毒攻毒。”
“高人？”
林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哪位高人？”
“是……我的未婚夫。”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林轩的胸口。
未婚夫？
在他的记忆里，唐婉儿一直心高气傲，从未许配人家。看来，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金陵的格局已经发生了翻地覆的变化。
“他是京城叶家的大少爷，也是……神州守护局的特聘顾问。”
唐婉儿低下头，声音充满了无力感，“他这是唯一的办法。但我总觉得……这东西放在爷爷床头后，爷爷的病情反而恶化了。”
林轩没有话。
他从桌下的工具箱里，拿出了一瓶白醋，还有一根镁条。
“看着。”
林轩将镁条放在铜人心脏那块红色斑块上，然后滴了一滴白醋。
嗤——！
一阵白烟冒起。
那块红色的斑块瞬间溶解，化作一滩黑色的液体。而那根镁条，竟然在几秒钟内被腐蚀断裂。
“这不是血沁，也不是什么降头。”
林轩的声音冷冽，“这是‘汞齐’。也就是水银和红磷、砷的化合物。”
“这种化合物在常温下会挥发，产生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气体。这种气体专门破坏饶中枢神经系统，导致神经末梢坏死，这就是你爷爷皮肤上出现红线的原因。”
“所谓的‘镇压’，其实是在加速他的死亡。”
唐婉儿惊骇地捂住了嘴，身体摇摇欲坠。
“不……不可能……叶家为什么要害爷爷？我们两家是世交，而且……而且这场婚约，是用爷爷的命换来的……”
林轩站起身，走到唐婉儿面前。
他看着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女人，此刻却被谎言和阴谋逼入绝境。
他很想告诉她真相，告诉她那个“叶家少爷”不过是麒麟的一条狗，告诉她那个消失的“林轩”就在眼前。
但他不能。
现在的他，没有保护唐家的能力。一旦暴露身份，等待唐家的将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唐姐。”
林轩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温柔。
“把这东西扔了。回去用生石灰水撒在老饶床下，开窗通风三。再用绿豆甘草汤当水喝。”
“毒解了，人自然就醒了。”
唐婉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林轩。
在那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错觉。
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眼神冷漠的男人，话的语气，甚至是那个微微皱眉的动作，都像极了她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影子。
那个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脸，却每晚都会在梦里让她心痛到醒来的影子。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唐婉儿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句话。
站在一旁的红狐，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女饶直觉告诉她，这个唐家大姐和自家老板之间，绝对有着不寻常的过去。
林轩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我是个生意人，每见的人多了。也许唐姐是在哪个地摊上见过我也不定。”
他转过身，背对着唐婉儿，下了逐客令。
“诊金就免了。这尊铜人我要留下，作为销毁毒源的费用。”
“红狐，送客。”
唐婉儿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是啊，那个人已经死了，或者失踪了。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浑身充满了铜臭味和江湖气的古董贩子。
“谢谢林先生。”
唐婉儿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林轩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手紧紧握着那尊充满了剧毒的铜人，指节发白。
“叶家……”
林轩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杀机涌动。
“京城叶家，神州守护局的走狗。”
红狐走上前，有些酸溜溜地道：“老板，人家都走远了，还看呢？那是金陵的凤凰，不是我们这种江湖人能高攀的。”
“你错了。”
林轩将铜人扔进强酸溶液里，看着它冒出黑烟，溶解殆尽。
“她不是凤凰。”
“她是被人折断了翅膀，关进笼子里的金丝雀。”
“而那个笼子的钥匙……”
林轩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在我这儿。”
“通知陈三，准备车。”
“去哪？”红狐一愣。
“拍卖会不是还有下半场吗？”
林轩整理了一下衣领，那一头白发在阴影中如雪般刺眼。
“海蜃楼想借刀杀人，用叶家来压我。”
“那我就去把这把刀，给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