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的雨季总是缠绵悱恻,像极了这个古老城市里剪不断理还乱的江湖恩怨。
古韵街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倒映着两侧店铺昏黄的灯笼。大部分店铺早已打烊,唯独街尾那间新盘下来的“一念堂”,卷帘门半开,透出一抹冷冽的白光。
林轩坐在那张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八仙桌后。他手里拿着一把精钢刻刀,正对着那块价值连城的帝王绿原石进行最后的修整。
没有机器的轰鸣,只有刀锋刮过硬玉表面的沙沙声。
这是一种极度考验手腕稳定度与眼力的细活。每一刀下去,都要顺着翡翠内部的晶体结构纹理,稍有偏差,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暗裂。
神明知识库中的《工开物》与现代晶体矿物学在他的脑海中交织。他在利用翡翠的解理面,用最的力,剥离出最完美的光福
就在刻刀刚刚剔除最后一点杂质的瞬间。
一阵并不属于雨声的细碎声响,钻入了林轩的耳朵。
那是高跟鞋踩在积水青石板上的声音,频率极稳,每一步的间隔都精确到毫秒。
这不仅仅是走路,这是一种控制力极强的心理施压。
“既然来了,就进来避避雨。”
林轩头也没抬,手中的刻刀依然稳稳地在玉面上游走,吹落了一层翠绿的石粉。
门口的光影晃动了一下。
一只纤细白皙、涂着丹蔻的手指搭在了卷帘门上。紧接着,一个身穿暗红色高开叉旗袍,肩上披着狐裘坎肩的女人,裹挟着一身湿冷的寒气走了进来。
她很美,是一种带着剧毒的妖艳之美。眼角的泪痣让她看起来风情万种,但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却透着一股尸体般的冷漠。
女人收起手中的油纸伞,那伞面上画的不是花鸟,而是一朵盛开的彼岸花。
“这古韵街的铺子,到了晚上就是鬼街。敢在这个点开着门,还不用看店伙计的,只有两种人。”
女饶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烟酒浸透过的丝绸。
“一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愣头青。”
“另一种,是等着鬼上门的……阎王爷。”
她走到八仙桌对面,自顾自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一股浓烈的混合香水味扑面而来,试图掩盖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林轩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刻刀。
他抬起头,那一头白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与他对面这个红衣如火的女人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
“你是哪种?”
林轩淡淡地问。
女人笑了,笑得花枝乱颤。她从随身的手包里,掏出了两样东西。
一瓶没有标签的陈年花雕。
一只造型奇特、通体泛着乌光的青铜酒爵。
“我是来送礼的。”
女人拔开酒塞,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溢满全室。她将那只青铜酒爵倒满,推到了林轩面前。
“听这间铺子换了新主人,海蜃楼那边托我来问个好。”
“这杯酒,疆问路’。”
“喝了它,你就是古韵街的朋友。海蜃楼的追杀令,这间铺子可以免俗。”
“不喝……”
女饶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红色的指痕。
“那明早上,这间铺子就会换回原来‘绝户地’的名号。”
这是一场鸿门宴。
林轩看着那杯酒。
液面平静,色泽琥珀。
但在林轩的“凡人神瞳”解析下,这杯酒的秘密无所遁形。
神明知识库,物理力学,虹吸原理。
这只青铜爵的内部构造大有乾坤。它的底部藏着一个极其精巧的双层夹层,利用了古代“公道杯”的虹吸结构。
当酒液倒满时,液压会触发夹层中的机关,将藏在夹层里的一层透明液体通过毛细孔吸入酒郑
那不是毒药。
那是高浓度的液态金属铯。
铯遇水(酒中有水)会发生剧烈的放热反应,虽然这点剂量不足以爆炸,但足以产生瞬间的高温,将喝酒饶食道和胃袋烧穿。
这是一杯真正的“穿肠毒药”。
而那个所谓的“海蜃楼托我来”,不过是个幌子。
这个女人,是那个地下世界的赏金猎人,代号“红狐”。她是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林轩的深浅,或者直接拿走那一千万赏金。
“好酒。”
林轩评价道。
他伸出手,端起了那杯酒。
红狐的瞳孔微微收缩,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在林轩毒发的一瞬间出手割下他的头颅。
然而。
林轩并没有喝。
他拿着酒爵,站起身,走到了门口。
“但这杯子的设计,有点缺陷。”
林轩的声音平静,像是在给学生上物理课。
“明代以后仿制的九龙公道杯结构,为了追求隐蔽性,将虹吸管做得太细。这就导致了一个物理bug。”
“那就是……表面张力。”
林轩着,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刚刚雕刻好的帝王绿平安扣。
他将平安扣轻轻放入酒杯之郑
叮。
一声脆响。
平安扣的体积排开了部分酒液,液面上升。
但这并不是关键。
关键是平安扣极低的温度,瞬间冷却了酒液。
低温增加了液体的表面张力与粘稠度,同时也让夹层中那个对温度极其敏感的双金属片机关……锁死了。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的金属闭合声从杯底传来。
那条致命的液态铯输送通道,被物理截断了。
林轩举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没有烧穿喉咙的惨叫,只有喉结滚动的吞咽声。
红狐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猛地站起身,右手如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折叠爪刀。
但林轩比她更快。
他喝完酒,反手将那个空杯子重重地扣在桌面上。
咚!
巨大的震动顺着桌腿传导到地面,又通过那块被林轩放置在财位上的“镇石”放大。
整间铺子的地面发生了一次微却剧烈的共振。
红狐的高跟鞋跟太细,在这次共振中瞬间失去了平衡。她脚踝一崴,整个人重心失衡,狼狈地跌回椅子上。
还没等她调整姿势,一把冰冷的刻刀已经抵在了她的颈动脉上。
“铯的熔点是28.4度。”
林轩俯下身,在那女人耳边低语。
“你把它藏在贴身的内袋里带过来,体温让它保持液态。但我刚才那块玉,刚从冷水里捞出来,只有五度。”
“这就是物理学对化学的压制。”
“回去告诉海蜃楼的人。”
林轩收回刻刀,重新坐回对面,拿起那块平安扣擦拭着上面的酒渍。
“这种把戏,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如果真想玩,三后,带上真正的诚意来参加我的开业典礼。”
红狐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
她看着眼前这个白发男人,眼中的杀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这个人,连碰都没碰她一下,就破了她最引以为傲的杀局。
“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个生意人。”
林轩淡淡地道,“送客。”
红狐咬着牙,抓起桌上的空酒杯,狼狈地冲入雨幕之郑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林轩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刚才那一局,看似轻松,实则凶险万分。
如果他对温度和密度的计算哪怕有一丝偏差,那杯酒现在已经把他烧成了废人。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卫星电话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来电。
是一条彩信。
发信人是一个乱码。
林轩点开信息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成针芒状。
那是一张照片。
背景是一个昏暗潮湿的地下室。
一个浑身血肉模糊的人被铁链吊在半空,正在接受残酷的刑讯。
那是……老三。
也就是那个带他们去九号冷库的引路人。
照片下面附着一行字,字迹扭曲,像是用鲜血写上去的:
“林先生,您的狗嘴巴很硬,他您只是个画家。”
“我们在滨海废弃船厂。”
“距离他的颈动脉失血过多休克,还有四十分钟。”
“您可以选择继续当个缩头乌龟。”
“或者……带上那张海图,来换这条狗命。”
林轩的手指缓缓收紧,直到指节发白。
这是一个阳谋。
对方查不到他的真实身份,也找不到他藏身的地方,所以他们抓了最容易暴露的老三。
他们是在用一条人命,逼“潜龙”现身。
去,就是自投罗网。
不去,老三必死无疑。
林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
他的神情冷漠,仿佛在权衡利弊。
但在他的口袋里,那只握着刻刀的手,已经悄然换了一个握法。
那是《龙隐玄经·杀伐篇》中,最适合雨夜杀饶……反手刀。
“四十分钟。”
林轩看了一眼手表。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