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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七书院 > 武侠 > 胭脂雪 > 第二十八章 半条大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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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半条大马路

那位医生看来来过这里并不只一两次,已经十分熟悉这样的情况,提着医具箱直奔书桌前便开始准备,我也就赶紧让到一旁。

只见他抽出手术刀来,转身就开始切除张家泽伤口处的死肉。

我一惊,不用麻醉什么的吗!

张家泽仰面躺靠在椅背上,抿着唇,阖着眼,连眉梢也没有颤动一次。

我实在有些不忍这样的场面。

于是俯身在他耳边轻声:“张先生,我先回去了,你要好好养伤。”

“可有记住我过的话?”他睁眼看我,嗓音干涩又有些发沙,眼神也稍稍有些黯淡。

其实张家泽的样子长得很是好看,眉骨很高,双眼深邃,下巴瘦削,而且他的个子也很高,脖劲处线条柔润,手指修长。

只要他不开口话,几乎就找不出什么缺点。

“记住了。”就算他擅于忍耐,但那疼痛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我便也不再跟他顶撞,乖乖点头答应。

他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吩咐身旁的千里道:“送她回坤荣茶园。”

还不等我们走近门口,张家泽突然又叫住了我,我应声回头,他朝我扬扬下巴:“你过来。”

我走到他身边站定,他摇了摇头,接着:“低头。”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还是顺着他低下头去。

这一低头正好看见医生换了一把钢镊在手里,一点点刺进他的伤口里,翻动着找寻弹头。

我心间一紧,赶紧闭了双眼。

黑暗中只感到脸上一冷,我一激灵便往后躲开了一步。

“你躲什么。”张家泽这一次竟然没有生气或是不满,反倒是轻笑了一声。

睁眼一看,他手上握着一块湿过水的毛巾。

“过来。”他还是笑,一时间我真觉得他一定是痛昏了头。

我又再靠近过去,他就举着手里的毛巾,一点点拭擦我的脸颊。

他脸上的神情非常认真,手上的力道均匀沉稳,若不是额前渗出的薄汗濡湿了前发,简直完全看不出有位医生正在替他取弹。

“好了,走吧。”他收回手,白色的毛巾上多了几抹血痕。

他替我擦干净了脸上残留的血迹。

我忽然觉得心底里软软的抽动了一下。

千里先行打开了房门,走出门口时,我听见身后传来“当啷”一声。

那是医生取出弹头,扔在了瓷盘里。

亦是宣告着,今晚的一切终于落幕的声响。

当真是无比漫长的一晚啊。

回头望一眼嘉泽会所,描金牌匾沉甸甸的高悬于大门上,蒙着一层清冷的夜色。

我抱了抱胳膊,钻进千里开来的黑色吉普车。

单就一件衬衫,还真是有些凉意。

而张家泽披在我身上那件厚实的呢料外套,匆忙中被我扔在了他的浴室里。

临近坤荣茶园,车还没有停稳,荣老板便领着伙计,急火火的从茶园里迎了出来,直到看见我手脚健全的跳下车,两人一身的焦虑才消退了些。

荣老板向千里道过谢,又目送他离开,才转身一指弹在我的脑门上:“祖宗,可把你能耐坏了,为什么不跟苏姑娘一同回来!”

“是啊是啊,”伙计也跟着附和:“东家听苏姑娘一讲那阵仗,啧啧,差点儿没急死!”

我心想这一两句可不清楚啊,真要讲起来就该亮了。

于是便揉着脑袋冲他们傻笑。

见我一个劲儿笑,荣老板也只好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得,没事就好,赶紧进园子去,苏姑娘也等着你呢。”

苏旖慕披了件长袍,捧着杯热茶坐在园子里,一看见我进门,扔开茶杯就跳了起来,长袍也滑落在地上。

“陌你终于回来了!”她几步跑到我跟前,拉起我的手上上下下看了我好几遍,“你没事吧!?”

“没事…”我笑笑,还想点什么,肚子里却先蹦出一长串惊动地的“咕噜咕噜”声。

几个人闻声一愣,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化为乌樱

我是真的饿了。

正该吃饭的时候,我就在为了张家泽东奔西跑,现在想起那一桌一桌满满的食物,眼泪简直就要夺眶而出。

好歹我也还是正经有船票的客人。

先前他问我想要什么,怎么就没想起来让他赔我一顿饭呢。

“煮面!”荣老板朗声笑道,“给俩姑娘一人卧只荷包蛋!”

趁荣老板和伙计去了厨房,苏旖慕拉着我坐下来,心翼翼的问道:“张先生他,也没出什么事吧?”

“他没事,”我知道她一定会问,老早就想好了回答,“只是受点伤,精神着呢,最多三五吧,他就能再来看你了。”

“张先生受伤了…”苏旖慕垂下眼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喃喃自语,片刻之后,她突然抬头忽闪着眼望着我,“明是四月初一,我们去虹庙,给张先生求个平安吧。”

北城倒是素来就有初一十五进庙里烧香拜佛的习俗,不过这些讲究我一向都是不大相信的,没想到上海这样洋夷聚集的地方,人们也还是记得信这个。

“行,我陪你去。”

四个人热腾腾的围在一起吃完面,荣老板便催促着我们回了屋。

我打来盆清水坐在镜子前,摊开手掌看了看,又把左耳靠近镜子看了看。

昨晚我还认真打算过要去找陈之扬,问问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赚到足够的钱,而今看来,想要过完完整整安安静静的生活,首先就是不要再跟张家泽扯上任何关系。

否则今晚这样的事情大约会像家常便饭,时不时地还要再来一次。

我只要留在坤荣茶园,听听戏吃吃面,总有一也是可以回到那个有棵大树的院,不必太过无谓的心急。

放散了头发,我执起镜台上的桃木梳,丝丝缕缕的梳理。

梳齿刮过耳尖,细细的痛了一下。

四月初一,既然是要去庙里,也顺手给哑巴求个平安吧。

苏旖慕所的虹庙,就是南京路上的保安司徒庙,据是整个上海香火最旺盛的三处庙宇之一,城隍庙应当也是一处,第三处就不甚清楚了。

就算洋饶教堂修得到处都是,穿黑袍的神父挂着十字架抱着经书,满街溜达着传教,国人始终都还是愿意拜自家的菩萨。

每逢什么神佛诞辰,这些庙宇里便都挤满善男信女,尤其到了废历元旦,香客们更是争抢着前去“烧头香”,为了烧着头香求得一年的福泽,甚至有人早到除夕夜里就已经赶到庙里拈香膜拜,风雨无阻。

我走出茶园大门外望了一眼色,正上空还算明亮,越往边云层越变得厚沉混沌,房屋树木像是换了深色的背景布,却显得更加明朗鲜艳,风里裹着的潮气伸手就能抓下一把来。

深深吸一口气,一直润到肺里,我朝着园子里喊:“苏姑娘,这儿看着是要下雨啊,咱们还走着去么?”

“拜佛求愿呀,一定得走着去,让菩萨觉得你诚心,才会保佑!”苏旖慕也走出来,穿了身朴素的棉布衣衫,为了走路,还专门换了绣花布鞋。

我听了觉得好笑,心想那是地方离得近,要让你走上三五个时辰你肯定不干。

虹庙离坤荣茶园不远,走一走穿过“半条大马路”一带就能到,至于这地方为什么要取个“半条大马路”这样古怪的名字,苏旖慕也不出所以来。

只知道这段路投了巨资,用赭色香梨木铺砌,于是这个名字似乎是和捐钱筑路的商人有关。

“这个地方,几年前我还常来,”苏旖慕一边走着一边指指前面的街道,“我父母都走得早,很就跟着养父在这一带跑酒菜馆卖唱,生意不好,他就打我,让我在客人面前哭,客人一心软,兴许就再赏一角洋,后来我实在受不了,前几年终于找了个机会逃出来。”

苏旖慕平日里看起来真烂漫,柔枝嫩叶,原来身世也是可怜。

处境凄苦的人总是相互悲悯,总算幸好,我遇到了齐老太,苏旖慕遇到了荣老板。

“逃出来以后,你就去了坤荣茶园?”我轻声问她。

“不是,”她抿嘴笑着摇摇头,“我除了唱曲儿别的什么也不会,又害怕碰上白蚂蚁,自己一个人流浪了好几,那走到这附近,又冷又饿,迷迷糊糊就闯进了野鸡的地盘,她们以为我来跟她们抢饭吃,差点没打死我,幸亏一个好心人经过救了我出来,那后来,我才去了坤荣茶园。”

“那个好心人,一定就是荣老板!”我豁然开朗。

可苏旖慕却只是继续抿嘴笑着,不点头也不摇头。

难道不是荣老板?

我仔细看了看苏旖慕的表情,她这样的笑法,让我突然觉得,该不会真有这种巧事,那个好心人竟然是张家泽吧!

“你看,”又走了几步,苏旖慕抬手一指街边,“当初就是在那里。”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看,我们俩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条狭窄的侧巷,几个打扮得五颜六色的女人,正扭着腰摇着臀,把一个男人围在了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