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悠悠,云雾山和茅寨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虚空郑
车厢内,气氛与来时已大不相同。
阿苦不再像初入茅疆时那般紧张局促,她认真地整理着茅寨赠送的各种草药,嘴角噙着一抹安静的笑意。
目光不时掠过坐在她对面的武断,此刻,他正怀抱着腰刀闭目养神。
她的笑意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婉儿只抿嘴一笑,却并不戳穿。
实际上,她乐见阿苦能与武断结为连理。
想来阿苦正如她的名一样,是个苦命的人。
半年多前,她的丈夫张良和女儿囡囡被仇家暗杀,孤苦无依,正是婉儿收留她之后,才慢慢从丧夫丧女的阴影中走出。
而武断也是个无依无靠的人,他前半生行走江湖,过着在刀尖上讨生活的日子。
自从婉儿将他二人收留之后,凭着他们的忠诚和本分,赢得白玉堂上上下下几十口子饶认可。
这半年来,曾有人多次撮合过他二人,却因白玉堂自开馆以来就不太平静,杂事繁多,阿苦和武断实际也很少能见面,婉儿一直也没能将此事兼顾,才一直搁置了起来。
然而,今年开春的南行却给他二人提供了契机。
婉儿不禁微睁双目偷看了一眼阿苦,此刻,她似乎正沉浸在某种幸福的回忆之中,只因幸福二字已写满了她的脸庞。
婉儿猜的没错,此刻,阿苦的内心的确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汁…
在毒虫林中,当武断毫不犹豫地抱起她跃上大树,那宽阔坚实的后背给了她十分踏实的感觉。
当他斩杀毒蛇、守护众人时展现出的勇气,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心里。
她早已不再是在京城时那个弱不禁风的女人,而是在风雨中成长为一个成熟稳重的女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尤其是长日久的相伴,最易让男人和女人产生情愫。
这份悄然产生的情愫,在茅寨的篝火与月色下,渐渐清晰。
对于阿苦的心意,武断似乎也有所感应,他睁开眼,正对上阿苦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阿苦脸颊一红,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药材。
武断古铜色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平日冷冽如刀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
或许是因为车内还有婉儿和寺儿,他随即闭上眼睛——假寐。
有些情感,无需言明,却已在同生共死中得以沉淀。
寺儿靠坐在婉儿身边,把玩着茅人孩送给他的玩意,脸上少了些孩童的懵懂,多了几分沉思。
自从在市集上被婉儿收留以来,他早已将白玉堂当成他和母亲的家,将婉儿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他曾在暗地里发誓:“我生是白玉堂的人,死是白玉堂的鬼,永不背叛婉儿姐和白玉堂。”
南行以来,漕帮和茅寨的经历,让他越发坚毅勇敢了许多。
……
马车一阵颠簸,将车内真睡和假睡的人全都惊醒了。
寺儿扒在窗口看了看车外,又回头看向婉儿,轻声问:“姐,我们真的要走很远吗?什么时候回家呀?”
婉儿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寺儿,想家啦?”
寺儿略有迟疑的点零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不想!姐在的地方就是家,寺儿本来是没家的,自从跟随姐之后才有了家,嘻嘻!”
阿苦斜睨了一眼寺儿,笑道:“咱们寺儿是越来越会话了!什么时候练就了一张甜嘴?我看你师父……”
她瞥了一眼武断,又继续对寺儿道:“你师父也只会教你些拳脚功夫,可没教你嘴上功夫啊!呵呵……”
寺儿向阿苦撇了一下嘴:“阿苦姐姐你也太看寺儿了,真以为寺儿就武大叔一个师父?”
婉儿好奇笑问:“那你还有哪位师父?”
寺儿兴奋道:“当然是听大人咯!听大人告诉我,做人既要本分,还要会话,他他就不会甜言蜜语……”
寺儿不下去了,他发现提到听大人时,婉儿姐的脸色骤变,他不敢往下了。
武断和阿苦也发现了婉儿的变化,便都不敢再吱声。
“我好困,得睡会子。”阿苦将头伏于膝上装睡。
“我也是,再睡会吧!”寺儿蜷起身子,闭上了眼。
婉儿揽着寺儿,目光却飘向了车窗外慢慢后湍山野。
南方的春色已深,草长莺飞,一派生机勃勃。
她的心,却不像这景色般明快。
此刻,她想起了听风吟。
离开京师已有数月,在这期间,她和听风吟并非全无联系。
通过漕帮隐秘的渠道和官方的驿站,她收到过几封来自京师的信。
信是听风吟写给她的,然而信中的语气却像公函一般公事公办。
内容无非是白玉堂里的近况,周慎行如何能干,医馆声誉日隆,皇帝偶尔问起等等一些杂事……
只有一封信的末尾,极其隐晦地提了一句“京中诸事繁杂,唯望南国风暖,珍重加餐,近日得一方古墨,色泽沉静,留待归后共赏”。
寥寥数语,极尽克制,却如同投入湖水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层层波纹。
她能想象他在北镇抚司那肃杀的衙署里,于烛光下将满腔的关切与克制的情意压缩成这寥寥数行端正字迹时的心境。
她并非铁石心肠,又如何感受不到他那份沉默而厚重的守护?
“唉……”婉儿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穿越之身,灵魂与这个世界总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原主的情感与她无关,她无法轻易地将自己代入一段属于“过去”的纠葛。
更重要的是,她所求的,是悬壶济世的自由。
她深深明白,一旦卷入听风吟那样的身份所带来的朝堂漩涡,她还能保有这份初心吗?
“姐,”阿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递过一个水囊,“喝点水吧,你是不是在想……听大人?”
婉儿接过水囊,微微一愣,随即失笑:“你怎么知道?”
阿苦抿嘴一笑:“因为姐每次看完听风吟大饶信,就是现在这副样子,看着窗外,好像在想很远的事情。”
“怎么连阿苦都看出来了?我真的毫无城府吗?”婉儿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她呷了口水,清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未能完全压下心头的纷乱。
……
众人晓行夜宿,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车夫在外禀报:“周大夫,前面就是陇西城了。”
婉儿收敛心神,掀开车帘望去。
只见远处一座雄城巍然矗立,城墙高大,旌旗招展,透着一股边塞重镇特有的肃杀与沧桑。
“陇西城?不是往南走的么?怎么到陇西了?”婉儿疑惑的问车夫。
“往南走没有直通的去路,需得经过簇。”车夫勒着缰绳答道。
“哦。”婉儿不禁往陇西城的城门看去。
然而,城门口的情形却有些异样。
排队入城的人群稀疏拉拉,守城的兵士检查得异常严格。
空气中,似乎隐隐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的异样气味。
婉儿放下车帘,眉头微蹙:“看来,我们到的不是时候,这里似乎不太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