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无愧这四个字,重也重,轻也轻。这词最前头两字先是‘问心’,才能有愧无愧。红司使,不是谁都能做到‘问心’的,也不是在哪一种情况下,都能‘问心’的。”
“八聚台主总爱教我,”鹿红闷头走路,“对我来,无论对面是谁,无论我遇见的是哪种情况,我首先都要问心无愧的,要不然我睡不好觉。”
“红司使这么爱问心,那你倒是问问你的心,我对你来,是什么?”
鹿红怔忪片刻,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敖沄澈的眼,他神情认真,好似真的在等一个回答。
“你想是什么?”她思忖着,选择了反问。
“我想是什么就能是什么吗?”敖沄澈轻笑一声。
“当然,”鹿红狡黠笑,“不是。”
敖沄澈一脸委屈,他眉梢低下,撒娇般道:“自从红司使出了蟾关渡,我可是一路追随至此,生怕你受了伤。而今红司使连哄哄我,都不愿意吗?”
“哄哄你?梨雪一定愿意。”鹿红讽刺着。
敖沄澈眼波微转,抛去穿肠林弥漫的腐臭瘴气不谈,他竟然还闻见了浓重的醋味。
他心情颇为愉悦,拇指摩挲着手中簪子,那红纹玉触碰指尖的刹那,他再次开口:“任是谁,也不如红司使哄我,让我觉得开心。红司使今日若是给我哄乐了,我就把八聚台送给你,再让八聚台鬼卫全然出动,替你去找消失的鹿神族人,这买卖划算吗?”
“划算归划算,但实在没必要。”黑裙姑娘嘿嘿一笑,“穿肠林马上就走到头了,等我进了红书楼,自己一样也能查。你这么难伺候的主儿,哄你,太麻烦了。”
敖沄澈见她不吃这套,只好作罢。
“你要跟我进红书楼吗?”鹿红怀疑这不讲武德的人又想玩截胡。
“不了。我恰巧路过红书楼,要去地下极府。”
“哦,原来不是专门护送我来的,原来是顺路搭伴儿解个闷呢。”
“红司使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你希望我是有心专门护送你啊?”
鹿红没有再话,她深知与敖沄澈这样的家伙掰扯到底,肯定也是不过他的。
眼见红书楼出现在穿肠林尽头,鹿红摘下斗笠递给敖沄澈,“还你,还你。”
“这就走了?”敖沄澈很是无奈。
鹿红跑着冲到红书楼前,守门的护卫看清她的模样,放她进了一层。
气喘吁吁的瀛川弯腰拄着膝盖从一旁的老树后面走出,“哎呀哪,这一路上的玩意儿还真是不好对付。”
“累了?”敖沄澈偏头侧看他。
“累了,主子,这次是真累了。”瀛川以为自家主子高低会宽慰他两句。
结果却听见敖沄澈不咸不淡道:“累了我也没办法,累了你就忍着吧。”
不是?
这就是传中的差别对待吗?
瀛川仰头看,一只秃鹫俯冲而下,他下意识弹射起来,一拳打在它脖子上。
“扑通,”秃鹫落在恼怒的瀛川脚边,他一脚把秃鹫踢远,仿佛在发泄怨气。
“我看你还是不累。”敖沄澈平静淡然,“到霖下极府,守门的昆仑护卫,就都交给你吧。”
“主子!”瀛川跺脚。
“干嘛?”敖沄澈皱眉。
“你是不是只喜欢红司使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啊?后面这半句瀛川不好意思问。
敖沄澈一脸无辜,“谁我喜欢她了?我单纯觉得,逗她很有趣。”
“逗我无趣吗?”瀛川像是挽留丈夫的良家妇,“主子你骗人。”
“我骗谁了?”敖沄澈眉头耸起,收了折扇,定定看着瀛川。
瀛川一鼓作气,“你明明就是喜欢红司使,不是喜欢就是爱!为什么不能承认呢?”
“谁我不承认了?”敖沄澈扯出一抹笑,“我早在千年前就承认,没有人信我而已。”
不知怎的,墨色大氅垂在地上,朱红的锦丝银线铺盖出血色旖旎,他答话的眼含失望落寞,红书楼高阁瓦片鳞次栉比,展览着万千琳琅书册,从敖沄澈站的这角度看去,能瞥见黑裙少女快步绕上木梯上了二层。
他出神盯着她,直到看不见她背影。
“瀛川,有些话,一次就足够了。当年我无有忧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随顺心意就好,当年我了,可没有缺真。而时至如今,我的身上,扛了父王叔伯以及东海府辖所有眷属的命债,我再也不能随顺心意,我只能做到一点,就是不把她拉进死局里。”
“主子,雏艳主得对,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折磨自己,放下过去,就是新生。”
敖沄澈按向胸口,没了护心鳞,他的胸膛柔软脆弱,“放下过去?就是新生?我拔去护心龙鳞时,痛不欲生,鳞片带着皮肉淌出鲜血,三次反复,没了护心鳞,我早算不上龙族。我不敢想,父王叔伯们在地下极府,是遭受了怎样的折磨,鲜血才能汇流成河。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这个契机,哪怕我的血也流尽,我起码要试一试。从我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我与鹿红,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前途无限洁白无瑕的东来殿少主,不该与堕仙为伍。”
瀛川听得出来,主子的这些心里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便不解,“可您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近红司使,总是一些引人遐想的话,诱导她对您动心,这又是?”
“千年前,我没有得到我想听到的答案,千年后,我想听一句,哪怕是她哄骗我。”敖沄澈笑得很轻松,如在旁观自己演的戏,“但我很清楚,鹿红不会。就是这样,我才更想靠近她,我自诩傲然,于她这一处,居然胆怯,我前进一步,又躲一步,幸好她看不出。”
“主子,红司使跟别人比起来,有什么很不一样的地方吗?”
“她做到了我做不到的,活成了我活不成的姿态,这算是不一样的地方吗?”
“属下听不懂您在什么。”瀛川挠挠头,“有点高深。”
“总之不要再提我俩的事儿了,这样就很好。走吧,别耽搁了。”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