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达官贵人摆下的珍馐盛宴,到地方吏凑份子办的粗茶淡饭,他们几乎都尝了个遍。
像鱼翅这种东西,早就不是什么稀罕物了,尤其在如今这江南一带,稍有些身家的商贾人家办酒席,都会拿它撑场面。
可李县丞刚尝了一勺,舌尖才刚刚触碰到那温润的汤汁,就被这黄焖鱼翅的口感给震住了。
他眉头一挑,眼睛都不自觉地睁大了几分,那鱼翅入口滑嫩,既不黏牙,也不松散,软糯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弹性。
而且味道鲜甜浓香,带着海洋的本真滋味,又融合了高汤的醇厚与调料的层次,越吃越想吃,根本停不下来。
一碗鱼翅很快就见磷,他甚至用勺子刮了两下碗边,生怕漏掉一点汤汁。
桌上的其他客人也吃得频频点头,脸上写满了满足,可也都有点舍不得,总觉得这一碗下肚,意犹未尽。
李县丞心里意犹未尽,舌尖还残留着那股醇香回甘,虽然平时挺讨厌那个总爱在席间吹嘘的老头,但这道鱼翅实在好得让他无法挑剔。
他还真想去厨房看看,是哪位高人能有如此手艺,竟能把鱼翅烹调得如此入味、如此惊艳。
不过他也明白,自个儿这种身份,堂堂一县副职官员,若真大摇大摆跑去厨房,未免有失体统。
更何况陈员外今日是主家,若见他贸然闯入下人之处,怕是会出面拦着,场面反倒尴尬。
于是他就借口去更衣,清了清嗓子,对桌上众人道:“你们先吃,我去下洗手间,一会儿回来。”
声音不高不低,态度自然,像是真的内急一般。
其他客人也没多想,以为他真是去方便,纷纷点头,继续动筷夹菜,谈笑风生。
唯独洛奕坐在角落,眉眼微敛,手里捏着酒杯若有所思,总觉得李县丞刚才那眼神有些不对劲。
他是陈员外的幕僚,平日里负责照应宾客,对人情世故极为敏感,察觉到一丝异样后,心里顿时有些不放心。
虽然表面上李县丞神色如常,但那匆匆离席的模样,却不像是单纯去如厕。
于是洛奕还是决定跟着去看看,以防出什么差池。
李县丞一出船舱门,脚下刚踏上走廊,正想找旁边的厮问厨房在哪儿,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是洛奕。
“李大融一次来,可能不熟悉地方,我陪您一起去。”
洛奕语气温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既不显得谄媚,也不显得疏离。
李县丞原计划是借口更衣,实则趁机溜去厨房打探,这下被洛奕盯上了,脸上明显有些不高兴。
他眉头微微一皱,嘴角抽了抽,但又不好发作,毕竟对方态度恭敬,理由也得过去。
洛奕自然察觉到了他脸上的不悦,却依旧神色从容,不动声色地引着他往前走。
两人沿着走廊前行,洛奕脚步稳健,一边走还一边介绍:“这船上净室在左舷尽头,通风干燥,还备有香炉,陈员外一向讲究这些细节。”
李县丞只得点头应付,心里却一阵烦躁,眼看计划落空,又不便发作。
洛奕把他带到了一处隔开的净室门前,木质门框上挂着竹帘,里面传来淡淡的檀香气息。
“李大人请进,我在这儿等您。”
李县丞一脸不乐意地哼了一声,推门而入,动作里满是勉强。
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内静了下来。
等他进去后,洛奕才转身,神情一敛,快步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急,脚步轻而稳,穿过几道回廊,避开几组端材仆从,直奔船后舱的厨区。
此时舒雅正在厨房里准备最后一道菜,清汤燕窝。
她站在灶台前,手中拿着一把细筛,正将泡发好的燕窝轻轻滤去杂质,动作娴熟而专注。
灶上汤锅微沸,清澈的鸡汤在锅中翻滚,泛着淡淡的油光,香气扑鼻。
洛奕二话不,直接推开厨房的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
他语气急促:“李县丞来了,你赶紧……”
话刚了一半,突然外头风浪一阵猛袭而来,色不知何时已阴沉下来,江面波涛汹涌。
一阵狂风卷着雨水拍打在船身上,船在水面上剧烈地颠簸起伏,如同一片落叶被巨浪推搡。
伴随着船身猛地一晃,整个厨房里的器皿都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汤锅晃出几滴热汤。
舒雅整个人也跟着晃了一下,脚下不稳,差点跌倒,她下意识伸手扶住灶台边缘。
紧接着又是一道大浪扑过来,重重砸在船舷上,船体剧烈一震,水花顺着窗缝溅入厨房。
这一下直接拍到了舒雅身上,冰凉的江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袖和肩头,她顿时喘不过气来,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她下意识地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呼吸急促,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惶。
但就在松手的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正站在船舷边上——身子一歪,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失去平衡,直直地掉进了冰冷的河里。
舒雅压根不会游泳。
从到大,她从未下过深水,甚至连靠近河边都要格外心。
此刻落水,四面全是翻涌的河水,耳朵里灌满了哗哗的水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拽向深渊。
掉进河里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完了。
意识在瞬间变得混乱,眼前只剩下浑浊的水影晃动,胸口憋得发疼,双腿胡乱扑腾却无济于事。
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家人、姐妹、尚未过门的夫家……
她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但还没等身子往下沉得太深,水面突然一荡,一道迅疾的身影冲了过来。
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从水中探出,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坚定而迅速,将她猛地往上方提拉。
救她的是个清秀的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目清朗,额前湿发紧贴着额头,滴着水珠。
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微微发黑,却遮不住那股与生俱来的俊气。
最让人惊讶的是他那极好的水性——带着舒雅这么个毫无力气、惊慌挣扎的累赘,他竟仍能稳住身形,手脚协调地划水,三两下就游到了靠近岸边的浅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