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我是奔着非遗工业品采购发票来的,您肯定晓得,申请补贴的事。”
王师傅‘欸’了声,擦着眼镜,呵呵笑着:“知道,见得太多了。”
“我的甲方是村边上开民宿的,叫沈秀娥,她引荐我过来的......”
聊价格,在经济活动中是至关重要的步骤,即使是商讨顶着非遗名头的手工艺品,陆砚的目光也丝毫没在金钱之外的地方逗留——
这一步,直接决定了此行装修的利润,而利润,是三人从上海到苏州的主要目的。
“清楚,肯定公道价,让你们过审。”
陆砚喉结动了动,所谓‘民宿+非遗’的装修方案,落到实处便是相应比例的工艺品、文化展示区、传承人合作......
这些条文早烂在他心里。
并且相信,王师傅从政策推广以后,更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
下一秒,对方平淡把手一摊,给了报价——
五万。
赵老汉已经记不得见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每每重温,都情不自禁咽口水。
五万呐,赶上家里大半年的收入了,自己媳妇编整整两年的竹筐都不见得能卖五万,可王师傅只需要张张口、动动手,一个月就能敲出来......
甚至,是不是他亲手敲的都不好!
陆砚眼皮跳了下,也是头一回看到这样做生意的:
明明来选工艺品,结果模样、数量统统没挑,对方直接把价给了出来。
这似乎和砂石店老板的做法大相径庭——给总价、里面的弯弯绕绕不掰扯开来,完全看不清楚。
如果不懂行也就算了,巧的是,砂石他懂一点,木头工艺品更是懂一点。
他就是学木作的,太知道这五万块花在哪了......
非是他不尊重手艺,只是......
不用核对便知,价格下不来,此行利润会降至冰点。
“王师傅......”
从谈判角度来讲,此事要慢慢磨,不该提早全面冲突。
可人家哪有那么多空跟你谈判?
陆砚硬着头皮:“其实,我也是学木作的,懂点校”
......
“王先生,你并不懂行,所以才找到我,不是吗?”
“不是的顾律师,我虚长你几岁,托个大,姑且算社会经验丰富。这个事情我认为它从道理上就讲不通你知道吧?怎么会有这么不合理的事情发生呢?那人真是脸都不要了,他以后不做人啦?以后在社会上抬得起头?我就不信,他被我线下捉到了还那么硬气......”
顾南乔撑着额头,目光有些失焦。
她忽然体会到赚钱不易,尽管这个道理十分浅薄,但此时的想法就是这样:
靠着律师的职业,似乎养不活自己。
按理,他们所里的每个案件,最低最低是五千块起接,即使一个月吃下三五个案子,勒勒紧,也可以把日子过下去。
谁知到她手里,一个客户就能卡那么久呢?
眼看要到月底了,即使这个月没上满,但案子显然到月底也做不完啊!
到时候工资条一看,比脸都干净!
“王先生、王先生,容我打断一下,我们先明确诉求是什么,再......”
“诉求?我的诉求就是让他不要做人了,我要让他哭着道歉,写保证书挂家里。真是的,一想我就来气,怎么会有这样的......”
......她是有点不耐烦,主要是,效率太低了。
遇到倚老卖老的中年油腻男,怎么办?该怎么聊?
下次自己化个显老的妆?
顾南乔吸了口气,敲了敲桌子:“够了,你的时间到了,我还有别的客户,要出去一趟。”
男人得正起性,突然一愣:“你是我的律师,我付了钱的......你跟我讲你要去见别的客户?”
“是的王先生。我的时间,比一般心理医生贵多了,待会我把问题发给你,麻烦您下次把事情想清楚了再来。”
“我想清楚了呀......我这把年纪了怎么可能还不清楚......”
......
“你真的懂行?”
面对入行四十年的老前辈发问,堪堪八年经验的陆砚有些底气不足:
“懂、一些。”
“懂的话,就不该还价。”
王师傅笑眯眯地把话聊死,陆砚不断梳理事情脉络,脑子里走过各式各样的买卖方案,试图另起炉灶,再谈降价。
然而旁边的赵老汉插了句嘴:
“上海的朋友,沈秀娥的民宿我们知道的呀,这个政策补贴下来,你们共计要倒赚五万块钱,还不知足啊?大伙都这个价,抢着买的......不是王师傅限着卖,哪排得上你啊!”
补贴又不是落他手里......等等!
什么赚五万,老板娘不是二十万返三成,六万块吗?
......倒赚五万?
陆砚脑子炸开一道闪电,沈秀娥平日里勤快的身影和偶尔热情、偶尔精明,但不管如何,总落着股市侩气质的形象跃然而上——
他曾以为自己足够精明,可签合同的时候把自己的底价交了出去;他同情人家穷得揭不开锅,结果对方第二就揽着客人,为多赚一千来块拖耗自己一个星期......
如今,似乎还有事情,被蒙在了鼓里。
一边是母女俩垂着头,‘卡里还剩十三万,三千块是下个月学费,一万块应急,我们只有十一万七’,一边是赵老汉扯着嗓子‘倒赚五万块’。
他,相信人性,相信赵老汉会因为眼馋这笔钱而实话。
“这......什么政策,对老百姓也太照顾了......”
王师傅重新戴上眼镜前,扯着眼角皱纹递了个笑脸,一如既往的叫人捉摸不透。
随即,转身去忙桌上的活,轻飘飘吐了句:
“看来你还不是太懂,过些再来?”
......
倘若大锤八十的话,那么自己一伙人总计敲250下,便把此行的利润敲完了。
从王师傅那出来后,沈秀娥的消息正好发来,翻译翻译便是:
客人走了,快来敲地板。
话老板娘还真是厉害,昨晚下面闹那么大动静,居然还能把两伙客人留下——
总之二楼四间房住满了,也丝毫不影响三楼的拆除工作。
这波不得不佩服沈总工程规划师的精密设计,就是不知道,除了每的三餐外,她还有没有别的安抚手段,来修正自己失衡的内心呢?
哦对了,那三餐还是自己掏了钱的,踏马的!
“嘣咚!嘣咚!”
一锤敲碎一片砖,敲一锤,便换个地接着敲。
时间有限,改了流程。
昨他们商量着,到了腻子那步,即使有人也可以做。
于是先趁着人不在,把地砖全给卸了。
“陆哥,等腻子刷完了,要不要上油漆?”
“不用。”
他曾经和沈秀娥没少沟通,早商量好了,二三楼装修的时候,他们就挤一挤,住一楼。
大量制造有毒气体的步骤当然要省略。
那会还洋洋得意呢,觉得省了油漆费,还省了工时。
此刻二百十五锤快敲完了,五万块的报价砍不动,自己一伙饶利润也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