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里的血丝像条细的红蛇,在我瞳孔深处蜿蜒游走。车载收音机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电流声,调频旋钮疯狂转动,每个波段都在播放同一段沙哑的哼唱——是老妇人在木屋里刮擦桌面时哼的调子,音符里夹杂着指甲碰撞的咔哒声。
“阿念…回家…”母亲的声音从收音机里渗出来,带着潮湿的霉味,“嫁衣还在等你呢…”
我猛地关掉收音机,方向盘在掌心打滑。怀里的人耳突然变得滚烫,耳垂上的倒“渡”字烙印发出红光,与我眼底的血丝遥相呼应。外婆信笺上的断绳符号正在褪色,仿佛那白光即将被彻底吞噬。
仪表盘显示油箱见底,导航地图却自动切换成落魂岭的等高线,红点标记在我心脏位置疯狂闪烁。车载空调吹出的风带着铁锈味,出风口里飘出几缕灰白发丝,缠绕在后视镜上,像极了母亲晾晒嫁衣时垂落的头发。
“砰!”
后备箱传来重物撞击声,车顶棚的绒布被什么东西抓出几道血痕。我从遮阳板镜子里看见——后排座椅上不知何时坐了个灰布衫身影,佝偻的背对着我,头发里不断掉落黑色甲虫,在真皮座椅上留下深褐色的黏液。
“妈?”我踩下刹车,声音抖得像结冰的钢丝。
灰布衫缓缓转头,露出一张由无数张脸拼凑而成的怪脸——左半边是老妇人浑浊的眼球,右半边是王大爷青黑的皮肤,下颌处还挂着“夜行者”僵硬的笑容。它张开嘴,从喉咙里吐出成团的红绳,每根红绳末端都系着枚带牙印的铜钱:“阿念,看看你的‘家人’们…”
那些铜钱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我看见每枚铜钱里都困着一张痛苦的脸——是论坛里失踪的背包客,是村里那些眼神浑浊的老人,甚至还有外婆年轻时的模样。他们的魂魄被红绳绞碎,织成了这怪物的血肉族谱。
“外婆!”我抓起怀里的人耳,耳垂上的倒“渡”字突然与怪脸右脸颊的烙印重合。怪脸发出一声惨叫,后排座椅上的灰布衫开始渗出黑血,那些甲虫在血里疯狂扭动,化作齑粉。
“没用的…”怪脸的声音变成无数怨魂的合鸣,“你身上流着红绳渡的血,从你外婆把红绳系在你妈手腕上开始,你们就都是我的养料…”
它伸出枯瘦的手,指尖戳中我眉心。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外婆在落魂岭被老妇人剥下指甲,母亲被缝进嫁衣时流下血泪,而我刚出生那,母亲正用针刺破我的耳垂,准备烙下倒“渡”字的印记…
“不!”我咬破舌尖,血腥味驱散了幻觉。怀里的人耳突然炸裂,化作一道白光射向怪脸眉心的倒“渡”字烙印。
“啊——!”
怪脸像被点燃的纸人般剧烈燃烧,灰布衫下爆出无数红绳,每根红绳都连接着我眼底的血丝。我能感觉到它的痛苦正在通过红绳传递给我,那些被吞噬的魂魄在我血管里冲撞,试图钻出皮肤。
“现在轮到你了…”怪脸的声音越来越弱,却带着恶毒的笑意,“你的血…会滋养新的渡口…”
它的身体化作飞散的红绳,缠上我的脖颈。后视镜里,我看见自己的脸正在被无数张陌生的脸覆盖,眼球里的血丝汇成旋涡,倒“渡”字烙印在眉心缓缓浮现。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断绳石突然发烫。我猛地掏出石子,按在外婆信笺上那个带圆点的断绳符号上——
白光炸裂!
断绳石与信笺同时化作粉末,融入我眉心的烙印。那些缠绕我的红绳发出凄厉的嘶鸣,寸寸断裂。怪脸的残像在爆炸声中碎成齑粉,后排座椅上只剩下一滩黑血,血里沉着枚完整的铜钱,上面的牙印正在消失。
车里的铁锈味散去,收音机恢复了正常的音乐,导航地图重新定位到城市街道。我摸向眉心,倒“渡”字烙印正在变淡,眼底的血丝也随之褪去。
但当我看向手掌时,发现手背上不知何时多晾红绳形状的胎记,胎记中心嵌着一粒细的黑尘——是怪脸爆炸时钻进皮肤的碎屑。
我知道,红绳渡的诅咒并未彻底消失。它只是换了种方式,寄生在我的血脉里,等待下一个被雾障困住的血亲。
车子驶进市区,路过一家古董店时,我下意识看向橱窗——里面陈列着一枚眼熟的铜钱,带牙印,绳结处系着褪色的红绳。店员正在擦拭铜钱,她手腕上戴着和我妈同款的灰布袖套,袖口滑落,露出一道狰狞的缝合疤。
她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眼睛里浮着淡淡的血丝。
我猛地踩下油门,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后视镜里,古董店的橱窗渐渐远去,但我知道,无论我逃到哪里,那道红绳形状的胎记都会在午夜发烫,提醒我——
有些渡口,一旦踏入,就再也无法真正离开。
而我的后代,或许有一也会收到母亲递来的红绳,听见那句温柔的呢喃:
“别怕,这是给你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