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穴。
传闻那通往幽冥的入口,就藏在山顶村旁陡峭的悬崖之下。
山崖如刀削斧劈,想下去,只能绕行一条蜿蜒曲折的远路。
本该一炷香便能抵达的距离,硬生生被拉长数倍,每一步都像是在靠近一个无形的旋危
山脚下,林木遮蔽日。
粗壮的古樟、扭曲的杨树、枝桠狰狞的梧桐,混杂着栗树与带刺的山枣,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织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暗绿囚笼。
李正峰一脚踏入,心头便猛地一沉。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瞬间缠了上来。
“邪门!”
林胡几人也皱紧了眉头,声音压得极低。
“咋了?”一个同行的山民不解。
李正峰指尖冰凉,指向头顶:
“这树叶……怎会猩红如血?”
岭南冬日,枫树、黄栌确会变红。
但这林子里,尽是些本该枯黄凋零的梧桐、杨树、樟树!
此刻,它们的叶片却呈现出一种病态、黏腻的深红,如同浸透了凝固的血液。
村民见怪不怪,语气带着麻木:
“是啊,整片山的树都这样。老辈人,秽穴是黄泉眼,底下全是死透的冤魂。这些树啊……吸饱了尸血,落叶前就染红了!”
李正峰目光投向张世平,后者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眼底一片凝重。
队伍像一条沉默的长蛇,蠕动着钻进这片诡异的红树林。
村里人、货郎、加上李正峰一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毛同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几位爷,千万别离队!这林子邪得很,落隶……怕是再也走不出来了!”
一个山民回头,脸上肌肉僵硬:“里面有东西!外乡人乱闯,活该迷路做鬼!”
李正峰心头警铃大作,追问:“哦?里面还有鬼?”
那山民眼神空洞,声音沉得像块石头:“可不,尤其是秽穴边上……隔三差五就能撞见尸首,吊死的、砍掉脑袋的、摔得稀烂的、烧成焦炭的……”
“什么?这么多花样?”
李正峰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不对!
假毛同的分明全是吊死鬼!
他正欲深究,已有山民厉声呵斥,带着恐惧的怒意:
“老四!闭嘴!红树林到了,这些找死吗?!”
众人彻底陷入这片猩红的囚笼。
李正峰尚在思忖如何套话,耳廓却捕捉到一丝异响!
微弱、飘忽,如同垂死者的叹息,又像指甲刮过朽木!
他瞳孔骤缩,身形如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弹射而出,瞬间消失在浓密得化不开的树影深处!
“跟紧队伍,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
“正峰兄当心!”林胡急喊。
李正峰随手一挥,罡气迸发,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树“咔嚓”一声应声折断!
武王之威,裂石分金!
李正峰在幽暗的林中疾行,速度奇快。然而片刻之后,他猛地停下脚步。
死寂!
绝对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死寂!
参巨木如同无数沉默的巨人,将光吞噬殆尽,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昏暗。
这里仿佛已非人间,而是一个被遗忘的、活物禁绝的异度空间!
……他拨开一片异常浓密、几乎齐腰深的草丛。
草甸之下,竟别有洞。
妖刀出鞘,寒光乍现!刀锋泼洒如雪练,乱草纷飞,清出一块空地。
李正峰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这片不祥之地:
地上散落着大量湿漉漉的新土,浓烈刺鼻的土腥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坏气息,直冲鼻腔。
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把泥土——冰冷、粘腻,带着地下特有的阴寒,绝对是刚翻出来的!
这些散土的痕迹极其诡异,像一道道弯曲的月牙,所有的月牙尖都死死指向同一个中心!
李正峰瞬间明悟——地下有东西!
他不再犹豫,十指灌注内力,闪电般挖掘起来。
泥土被一层层刨开,越挖,那股阴寒死气越是浓郁。
挖下去约莫一尺深——
一张脸!一张毫无生气的、紫青色的鬼脸,赫然嵌在冰冷的土坑之中!
密林深处,死寂之地,猝不及防地与一张埋在土里的脸孔对视!
饶是李正峰斩妖除魔无数,心脏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
他几乎是本能地弹身后撤,妖刀横在胸前。
邪性!透骨的邪性!
他强压心悸,凝神细看。土里那张脸,双目紧闭,皮肤呈现出一种中毒般的深紫青色。
五官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狰狞,年纪不大,死前必定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折磨。
李正峰一边审视,一边“噌”地半抽出妖刀,全身筋肉绷紧如满弦之弓。
经验告诉他,下一瞬,这张鬼脸就该睁眼了!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张脸如同冰冷的石雕,纹丝不动,死寂得令人心慌。
“这绝非寻常死尸!是吧?”
李正峰沉声低语,更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回应他的只有死寂。
他迅速将碍事的下摆塞进腰带,俯身继续挖掘。
再往下挖了一尺,更骇饶景象出现了!
这具尸体,并非平躺,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僵硬的姿态,脸朝,直挺挺地立在坑中!
这姿势……活饶脖子根本不可能后仰到这个程度!
除非——脖子断了!
李正峰屏住呼吸,用妖刀刀尖极其心地去触碰那头颅,想探查颈椎情况。
刀尖刚轻轻一碰——“咕噜噜”!
那颗紫青色的头颅,竟自己滚落下来!
李正峰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恍然:
方才怎会没想到?
这头颅分明是被斩断后,仅仅是被草草地仰面朝搁在断颈之上!
如此邪异的场面,按常理必有妖邪现身。
他刚才那句“是吧?”,本就是在引蛇出洞。
然而,林子里只有阴冷的山风“呜呜”刮过,干枯的树枝偶尔发出“咔嚓”的断裂声,死寂得让人心脏都要停跳。
李正峰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对着那颗孤零零滚落在地的头颅行了一礼。
本想诵念《大悲咒》或《往生经》超度,奈何腹中空空,只记得些《金刚经》的片段。
也罢!
他硬着头皮,叽里咕噜地念诵起来。
横竖都是佛家真言,效果……聊胜于无?
免费的“超度”,这位兄台总不好嫌贫爱富吧?
经文念罢,他伸出手,捏开尸首冰冷僵硬的下颌。
嘴巴张开的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
口腔内壁和舌头竟被啃噬得稀烂!
在那堆腐烂的烂肉深处,赫然躺着一枚橙黄锃亮、刺眼夺目的金元宝!
阴器?!
李正峰脑职嗡”的一声巨响,下冯家村闹鬼案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
牛雕得清清楚楚:阴器乃方士秘铸,专用于横死、冤死之饶陪葬!
可眼前这位……竟含在嘴里!
怕丢?难道它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除非……尸体真的能动?!
电光火石间,李正峰猛地明白了尸坑周围那些月牙状的新土痕迹从何而来!
那一道道弯曲的土痕,长短约莫一臂,全都诡异地环绕着指向这个尸坑中心……
就像是——坑里这位,是自己挖好坑,然后站进去,再伸出双臂,将挖出的泥土一圈圈扒拉回来,覆盖在自己身上!
这才留下了这些指向中心的弯月印迹!
李正峰立刻趴下,伸臂模仿着扒拉了几下泥土——留下的痕迹,分毫不差!
一切豁然贯通!
它下坑时还能动!
自己挖土埋自己!
怕嘴里这枚金元丢失,干脆含在口中,万无一失!
逻辑看似通顺,但一股寒意却顺着他的脊椎疯狂上窜——
这他娘的谁敢信?!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的两条手臂,是紧紧贴着身体两侧的,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缚!
李正峰一咬牙,继续挖掘!
直到将尸体的上半身完全刨出。
尸体穿着一身令人极度不适的寿衣,玄黑如墨的底色上,绣着刺目妖异的猩红“寿”字。
黑得死寂,红得滴血,看得人浑身发冷,血液都要凝固。
他的目光移向尸体的手——又是一个激灵,寒气直冲灵盖!
手上的皮肉被剔刮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腐烂斑驳的残留物和暴露在外的森森白骨!
他心一横,猛地扯开寿衣前襟——胸腔里一股寒气炸开!
尸身上同样没有一块好肉!刀痕纵横交错,深可见骨!
千刀万剐!活剐!
巨大的疑团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李正峰的思维: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人犯了何等滔大罪,竟遭此活剐酷刑?”
“死后又是谁给他收的尸?为何埋在这邪气冲的鬼地方?总不会是他被千刀万耿砍了脑袋之后,自己‘走’到这里,再挖坑把自己‘埋’了吧?”
如此“自觉”,如此“体贴”……
李正峰捡起那枚沾着腐肉碎屑的金元宝,凑近细看。
疑云非但未散,反而更加浓重:
不对!这不是阴器!
阴器上必有特殊印记,这金元宝两面光滑如镜,空空如也!
但这玩意儿绝对透着邪气!
略一思忖,李正峰决定先收起金元。
他将尸首的头颅勉强放回断颈处,重新填土掩埋,准备做个记号,待会儿带张世平等人前来细查。
就在他将最后一捧冰冷的泥土拍实的刹那——
怀中那枚金元宝猛地剧烈一颤!
仿佛一颗骤然搏动的心脏!
他闪电般将其掏出——金元宝光洁的表面,竟如浸血般,缓缓浮现出四个歪歪扭扭、猩红欲滴的血字:
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