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下那包的、冰冷的食物,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灼着李云龙的神经,让他一夜辗转难眠。并非仅仅是饥饿的驱使,更是一种深切的困惑和隐约的不安。院长的秘密馈赠,意味着什么?是对他那份总结报告的某种无声肯定?是对他特殊身份的额外照顾?还是某种他尚未理解的、更复杂局势下的微妙举动?
在亮前最寒冷的时刻,他终于按捺不住,极其心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将油纸包里的东西分成了四份。他留下其中一份压缩饼干和那一块肉干,将其余三份压缩饼干仔细包好,藏在最贴身的口袋里。然后,他迅速地将属于自己那份饼干掰下一半,就着嘴里一点唾液,艰难地、无声地吞咽下去。那干硬粗糙的质感划过喉咙,带来的却是一种近乎罪恶的快感和强烈的生存慰藉。肉干他没动,重新包好藏起。
饥饿感暂时被压制下去,但心里的波澜却难以平息。他躺在床上,假装熟睡,耳朵却捕捉着帐篷里的每一点动静,脑子里反复揣摩着院长的意图。这种秘密的、超越常规的照顾,让他感到一丝温暖,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压力和不自在。他李云龙,习惯了在明刀明枪的战场和官兵一致的环境下生存,这种来自背后的、悄无声息的“特殊对待”,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亮后,医院日常的忙碌开始了。护士送来照例清汤寡水的早饭,李云龙默默地喝着,感受着胃里那半块饼干带来的微弱踏实福他观察着周围的伤员,看着他们面对那点可怜的食物时眼中流露出的渴望和无奈,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口袋里的那三块饼干,此刻变得异常沉重。
他最终没有拿出来分给大家。数量太少了,给谁都不合适,反而可能引发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他只能强迫自己硬起心肠,默默承受着这份秘密的负担。
然而,变化还是悄然发生了。首先是那个经常给他换药的护士,她的动作似乎更加轻柔仔细了一些,换药时用的消毒纱布似乎也稍微新了一点、干净了一点(也许是心理作用),偶尔还会极快地低声问一句“感觉怎么样?”,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更深的关牵
接着,政治协理员再次来访时,语气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不再仅仅是公式化的询问和鼓励,而是更具体地关心起李云龙总结报告中提到的几个战术细节,特别是关于应对美军新型坦克和加强坑道防护的建议,询问他是否有更具体的想法。
“上级首长对李师长你的报告很重视,”协理员的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认为其中很多经验教训非常宝贵,具有很高的实战参考价值。尤其是关于敌军装备和战术变化的部分,很有前瞻性。”
李云龙心中一动,但脸上不动声色:“都是战士们用命换来的,能对部队有点用就好。”
“当然有用!”协理员肯定道,“总部可能很快就会派人下来,进一步深入了解情况,甚至可能邀请李师长你去给后续入朝的部队讲讲战术课也不定。”
讲课?李云龙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给人讲课的一。他习惯的是在战场上吼着下令,而不是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我这腿……”他指了指自己厚重的石膏。
“哦,那是以后的事,当然要等李师长你伤好了再。”协理员连忙补充,“当前的任务还是安心养伤。生活上……还有什么困难吗?尽管提出来。”
李云龙摇了摇头:“没有,都挺好。”
协理员又鼓励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他的来访,虽然依旧带着官腔,但传递出的信息却是明确的:那份总结报告,确实引起了上面的注意,并且得到了积极的评价。
这个消息,像一阵微弱却真实的风,稍稍吹散了李云龙心中的迷雾和失落。他的心血没有白费,那些牺牲没有被遗忘。这比任何秘密的食物馈赠都更让他感到踏实和欣慰。
下午,赵永胜拆掉了头上的大部分绷带,露出了一道狰狞但已愈合的伤疤。他显得很兴奋,在帐篷里来回走动,活动着筋骨。
“师长,俺感觉好多了!估摸着再有些日子,就能归队了!”他挥舞着那只好胳膊,语气里充满了重返战场的渴望。
李云龙看着他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的脸,心中感慨。这就是中国的士兵,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想着战斗。他点零头:“好样的!回去了,好好打!把咱们总结的经验都用上,少流血,多杀敌!”
“放心吧,师长!俺一定不给老部队丢人!”赵永胜挺起胸膛,随即又压低声音,“师长,您……俺们还有机会在一个部队吗?”
李云龙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道。服从组织安排吧。”
赵永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不管在哪,俺都是您的兵!”
他的话简单却真挚,让李云龙心里一暖。
黄昏时分,李云龙趁着帐篷里其他人都在吃饭,无人注意,悄悄地将藏起来的那一块肉干,塞给了那个冻伤截趾、始终沉默寡言的战士。战士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那黑褐色的、散发着淡淡咸腥味的肉干,又抬头看看李云龙。
“快吃了,别让人看见。”李云龙用极低的声音道,眼神示意了一下。
战士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没有谢谢,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将那块的肉干塞进嘴里,拼命地咀嚼着,仿佛要将这份突如其来的、珍贵的温暖连同食物一起吞下去。
李云龙看着他,心里那份因为私藏食物而产生的细微愧疚感,似乎减轻了一些。他做不到将秘密分享给所有人,但至少,能让最需要的人感受到一点点微光。
夜晚再次降临,帐篷里煤油灯的光芒依旧摇曳。李云龙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似乎减弱了一些的风声,感受着胃里那点食物带来的微弱热量,以及心中那因为报告被重视而燃起的细希望。
院长的那包食物,依旧是一个谜。但它和报告被认可的消息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某种变化的开始。前方的路依旧迷茫,石膏依旧沉重,饥饿依旧如影随形,但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李云龙感觉到,坚冰之下,似乎真的有春流在暗自涌动。他闭上眼睛,不再去多想,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下一个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