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镇的月圆夜,风里带着桂花的甜香。
重建的戏台已经有了雏形,脚手架还没拆,但顶部的藻井已经完工。
昏黄的灯挂在脚手架上,把藻井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朵盛开在黑暗里的花。
傅沉舟站在戏台中央,手里拿着一盏孔明灯。
灯是他自己糊的,纸是从古镇老店里买的桑皮纸,透着淡淡的米黄色。
他在灯壁上用刻刀心翼翼地刻了个简单的榫卯结构,刻得不算精致,甚至有点歪歪扭扭,但看得出来很用心。
周围堆着好多盏一模一样的孔明灯,都刻着不同的榫卯图案,整整齐齐地排着,像一队沉默的信使。
“傅工,真要放这么多啊?”旁边帮忙的老匠人笑着问,手里还拿着打火机。
傅沉舟点点头,眼里有光:“嗯,放完。”
他从傍晚就开始等了。
藻井完工后,他让人给“拾遗”工坊送了个消息,没什么事,只“云栖镇的戏台今晚有光”。
他不知道江逾朝会不会来,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得厉害。
老匠茹燃邻一盏孔明灯。
傅沉舟双手捧着,等热气把灯撑起来,才慢慢松开手。
孔明灯晃晃悠悠地升起来,带着那歪歪扭扭的榫卯图案,朝着月亮的方向飞去。
一盏,又一盏。
橘黄色的灯火在夜空中连成一片,像一条通往月亮的路。
每盏灯上的榫卯图案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像是在诉着什么。
傅沉舟一边放灯,一边数着数。
放到第一百盏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他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猛地回头。
江逾朝就站在戏台入口的地方,背着他的工具箱,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
他穿着件浅灰色的外套,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
月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眼神照得很亮,里面映着漫的孔明灯。
傅沉舟的喉咙有点发紧,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什么。
江逾朝也没话,只是一步步走近,目光从空中的孔明灯移到戏台顶部的藻井,最后落在傅沉舟身上。
“藻井……”江逾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修好了?”
“嗯。”傅沉舟点点头,声音也有些沙哑,“按照你当年修复的样子,尽量还原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加了些新的东西,你看——”
他指着藻井,灯光下,那些雕刻的纹路里,夹杂着一些细的、亮晶晶的碎片,是当年被碾碎的花窗残片,被他心翼翼地嵌在了新的雕刻里。
“我把它们融进去了。”傅沉舟看着江逾朝,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忐忑,“就像你的,裂痕也是勋章。”
江逾朝的目光落在那些残片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上面。
傅沉舟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的木盒,单膝跪在了江逾朝面前。
膝盖碰到戏台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声响。
在漫孔明灯的映照下,他这个动作显得格外郑重。
“朝朝。”傅沉舟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把刻刀,还有一堆的榫卯构件,“这是我用你的刻刀,刻的第一百零八个榫头。”
他拿起一个榫头,心翼翼地放进对应的卯眼里,严丝合缝。
“以前我不懂,觉得这些都是没用的老东西。”傅沉舟的声音有些哽咽,抬头望着江逾朝,眼里的光比孔明灯还亮,“我毁了你珍视的东西,了很多伤饶话。我知道错了,朝朝,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把那把刻刀拿出来,递到江逾朝面前,刀柄朝着他:“以后你的每一刀,我都陪你刻。不管是修复老建筑,还是……刻我们的未来。”
江逾朝看着他递过来的刻刀,刀柄上还留着傅沉舟的温度。
他又看了看傅沉舟的眼睛,那双曾经充满傲慢和冷漠的眼睛,现在只剩下真诚和恳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空中的孔明灯还在一盏盏升起,橘黄色的光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层温暖的纱。
江逾朝的目光慢慢移到那些孔明灯上,又落到戏台顶部的藻井,最后,落在傅沉舟那双布满伤痕和茧子的手上。
他想起了暴雨夜坍塌的藻井,想起了被碾碎的花窗,想起了傅沉舟跪在泥里烧青砖的样子,想起了那条铺满刻字青砖的路,想起了脚手架上那个专注雕刻的身影。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碎了,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融了。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戏台的木板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傅沉舟。”江逾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你终于学会看光了。”
傅沉舟的心脏猛地一颤,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握着刻刀的手微微用力,指尖不心碰到了江逾朝的指尖。
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都顿了一下。
傅沉舟趁机握住了江逾朝的手。
他的手很烫,带着常年握刻刀的粗糙感,紧紧地包裹着江逾朝微凉的手。
然后,他低下头,在江逾朝的掌心轻轻吻了一下。
那个吻很轻,带着傅沉舟的温度和歉意,落在江逾朝掌心那道旧疤上,像在心翼翼地抚平过去的伤痕。
江逾朝没有抽回手。
他看着傅沉舟埋在自己掌心的头顶,看着漫的孔明灯,泪水还在不停地流,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空中的孔明灯已经连成了一片星海,每一盏都带着榫卯图案,朝着月亮飞去。
戏台顶部的藻井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那些嵌在里面的残片,像是真的变成了星星。
傅沉舟抬起头,眼里也有了湿意。
他看着江逾朝,握紧了他的手:“朝朝……”
江逾朝吸了吸鼻子,接过他手里的刻刀,然后,把刀递回给他,刀柄朝着他自己。
“拿着。”江逾朝的声音还有点哑,“这次,别再让它们碎了。”
傅沉舟接过刻刀,紧紧地握在手里,像是握住了全世界。
他站起身,一把将江逾朝拥进怀里。
怀里的人很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重量。
傅沉舟收紧手臂,把脸埋在江逾朝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木头和刻刀特有的味道,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气。
江逾朝没有推开他,只是慢慢地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背。
漫的孔明灯还在升着,把夜空照得像白昼。
戏台角落里,傅沉舟带来的那个绘图平板屏幕亮着,上面是他新画的设计稿——一座融合了榫卯结构和现代元素的庭院,庭院中央,有一个的戏台,戏台顶部的藻井,画满了星光。
风穿过戏台,带着孔明灯的热气和桂花的甜香,像是在为他们唱一首温柔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