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邺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听了吗?齐王世子才十二岁,就被封为中书监、中领军了!\"
\"啧啧,这么的年纪就都督京畿诸军事,真是前所未有啊!\"
\"这你就不懂了,这分明是高丞相的意思,陛下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茶肆里,几个读书人模样的男子低声交谈着,不时警惕地四下张望。
与此同时,司徒府内。
孙腾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色苍白地盯着前来报信的管家:\"消息可属实?\"
\"千真万确,家主。”管家躬身道,\"诏书已经明发,现在满城都传遍了。\"
孙腾踉跄后退两步,扶住案几才稳住身形。中书监掌机要,中领军统禁军,都督京畿诸军事更是掌握了邺城的兵权。这三项要职集于一个十二岁孩童之身,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高欢这是要...\"孙腾喃喃自语,额角渗出冷汗,\"要为他儿子铺路,先拿我们这些老臣开刀?\"
他立刻想起昨晚眼线报来的消息——高澄在书房对高欢:\"若要整肃朝纲,当先拿孙腾这等贪腐之辈开刀!\"他没想到高欢的动作会如此之快…
\"备轿!\"孙腾急声道,\"我要再去大将军府。\"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通报:\"丞相府侍卫求见!\"
孙腾心中一凛,整了整衣冠:\"请进来。\"
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侍卫大步走进,行礼道:\"司徒大人,丞相今晚在府中设宴,请您务必出席。\"着递上一份精美的请柬。
孙腾接过请柬,手指微微颤抖:\"请问丞相还请了哪些人?\"
\"都是些旧交故友。\"侍卫回答得滴水不漏,\"丞相特别嘱咐,请您一定赏光。\"
送走侍卫后,孙腾瘫坐在胡床上,手中的请柬仿佛有千斤重。他原本想去与尉景商议对策,此刻却改了主意。高欢在这个时候设宴,绝不仅仅是喝酒叙旧那么简单。
\"家主,还去大将军府吗?\"管家声问道。
孙腾摆摆手:\"不去了。今晚...怕是宴无好宴啊。\"
华灯初上,丞相府张灯结彩,车马络绎不绝。
孙腾来到相府时,发现宴请的果然都是鲜卑旧部和汉人士族中的头面人物。他心中更加确信,这绝非寻常宴会。
\"龙雀来了!\"高欢洪亮的声音从堂上传来。今日他身着常服,显得格外随和,\"快请入座,就等你了。\"
孙腾行礼后找到自己的位置,暗自观察在场众人。司马子如面带微笑,似乎心情颇佳;尉景则眉头微皱,显然也对这场宴会心存疑虑;其他鲜卑将领大多兴致勃勃,还没意识到这场宴会的真正目的。
宴席开始,歌舞升平。高欢绝口不提高澄受封之事,反而频频举杯,与老部下们追忆起创业时期的艰难岁月。
\"还记得当年在怀朔镇的时候吗?\"高欢眼中闪着怀旧的光彩,\"咱们几个人分一张饼吃,子如总是抢得最快!\"
尉景哈哈大笑:\"那时年轻嘛!现在想想,真是怀念啊...\"
高欢又转向库狄回洛:\"还有你,记得那次咱们被敌军追杀,你替我挡了一箭,差点就没命了!\"
库狄回洛动情道:\"为丞相效死,是尉景的本分!\"
着着,不少老将嚎啕大哭,纷纷表示来世还要追随高欢。孙腾几次想试探高欢对高澄整治贪腐的态度,都被高欢巧妙地将话题引开。
\"龙雀近来可好?\"高欢突然问道,\"听你在邺西新置了处宅子?\"
孙腾心中一惊,强笑道:\"不过是处宅,用来避暑的。\"
\"哦?\"高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邺西可是好地方啊。\"
孙腾背后冒出冷汗,那处宅子正是他受贿所得。高欢这话,分明是警告。
宴席进行到尾声,歌舞渐歇。高欢突然举杯起身,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诸公,\"高欢声音洪亮,\"承蒙陛下赏识我儿,赐予高位。儿子长大了,想要做出一番事业...\"
他环视全场,目光在孙腾脸上稍作停留:\"儿年轻气盛,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诸公海涵。避免和他发生冲突,也算是给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点面子。\"
司马子如立即起身:\"世子纵英才,必能成就大业!臣等自当竭力辅佐!\"罢满饮杯中酒。
在场的鲜卑旧将虽然心中不服,但见有人带头,又不敢驳高欢面子,只得纷纷举杯饮酒。孙腾颤抖着手举起酒杯,只觉得这酒苦涩无比。
他知道,高欢这话表面是请求,实则是警告。若是与高澄作对,就是与高欢作对。而对抗高欢...他连想都不敢想。
与此同时,邺城东柏堂内,烛火通明,将深夜照得如同白昼。
十二岁的高澄端坐主位,一身玄色锦袍衬得他面容愈发稚嫩,可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扫视着分坐两侧的四大谋士。
\"孙腾贪赃枉法,罪证确凿。\"崔暹率先开口,声音铿锵有力。这个清河崔氏的后裔虽年不过三十,却已以刚正不阿闻名朝野。\"下官已查明,他借督办军粮之机,克扣粮饷达三万石。当立即寻找苦主,收集证据,一举拿下!\"
张岳捋着胡须摇头:\"孙腾身为'四贵'之首,党羽遍布朝野。单凭我们几人,恐怕难以撼动。不如请司马子如相助?他在朝中颇有威望。\"
高澄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父亲既要我治贪,就不能假手于人。\"他心中冷笑,孙腾只是第一个,司马子如、高岳、高隆之...这些倚老卖老的所谓\"四贵\",一个都跑不掉!他要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未来的主人。
陈元康忧心忡忡地插话:\"大将军尉景与孙腾交好,又是丞相姐夫,若从中作梗...\"他话未尽,但众人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所以不能硬来。\"祖珽突然开口。这个以狡黠着称的谋士眼中闪着精光,手指轻轻敲击案几,\"孙腾色厉内荏,拿下容易。但打草惊蛇,其他人必会防备。\"
他向前倾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不如先召鲜卑旧将,假意敲打军纪。他们必以为雷声大雨点,疏于防备。我们暗中收集证据,时机成熟,一网打尽!\"
高澄眼睛一亮:\"孝征不愧是宰辅之才!就依你所言!\"高澄资聪颖,早已懂得权衡利弊。祖珽此计既不会过早暴露目标,又能麻痹对手,正是上策。
计议已定,崔暹、陈元康、张岳告辞离去。祖珽却借口遗落物品,去而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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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何事?\"高澄问。他原本准备与元氏姐妹欢好,但知道祖珽必有要事相商。
祖珽压低声音,那双狡黠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烁:\"世子,治贪不可居于浪尖,否则必遭反噬。\"
高澄不悦地皱眉:\"有话直。\"他虽欣赏祖珽的才智,却厌恶他故弄玄虚的做派。
祖珽凑到他耳边,声音几不可闻:\"崔暹乃清河名门,士林盛誉。不如推他至台前主持反腐,世子暗中掌控。成则世子之功,败则崔暹之过...\"
高澄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好个一石二鸟之计!就依你所言!\"他心中暗惊,祖珽此计不仅保护了自己,更将崔暹推向风口浪尖。这等心机,当真不凡。
祖珽躬身退出,袖中悄然滑出方才顺走的金杯。把玩着冰凉的杯身,他嘴角泛起冷笑:\"崔暹啊崔暹,你这将死之人...\"他知道,以崔暹刚直的性子,必会在反腐中得罪太多人,最终难逃一死。而自己,只需静待时机,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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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崔暹府邸。
老管家一边为主人整理朝服,一边忧心忡忡地劝:\"主公真要接下这烫手山芋?反腐得罪人,您这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啊!老奴听孙腾昨夜已经四处活动,串联党羽了。\"
崔暹神色淡然,仔细系好腰间的玉带:\"为世子分忧,是我的本分。\"他何尝不知其中风险?但这是难得的机会。清河崔氏家道中落,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重振门楣。即便前路艰险,也在所不惜。
\"可是...\"老管家还想再劝。
崔暹抬手制止:\"不必多言。我意已决。\"他望向窗外,晨曦中的邺城宁静祥和,但他知道,这份宁静很快就会被打破。
与此同时,大将军府内,尉景看着前来求助的孙腾,眉头紧锁。
孙腾哭丧着脸,全无往日的嚣张气焰:\"高王这是要兔死狗烹啊!我等随他起兵,出生入死,如今却要被他儿子整治。大将军可得救我!\"
尉景沉吟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他与孙腾同为\"巨贪\",唇亡齿寒的道理再明白不过。\"你先回去,暂时收敛些。我去探探贺六浑的口风。\"
送走孙腾,尉景的夫人——高欢的姐姐从屏风后转出:\"你真要插手?孙腾贪得无厌,迟早出事。\"
尉景苦笑:\"夫人有所不知。孙腾若倒,下一个就是我。贺六浑这是要借儿子的手,清除我们这些老臣啊...\"他望向丞相府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而在丞相府书房,高欢正听着侍卫汇报各方的反应。
\"世子已按计划行事?\"高欢问,手中把玩着两颗玉球。
\"是。祖珽献策,让崔暹出面。\"侍卫恭敬回答。
高欢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很好。让澄儿历练历练,也该清理些蛀虫了。\"他走到窗前,望着东柏堂的方向,轻声自语:\"儿子,让为父看看你的手段吧...\"
他知道,这场反腐风暴必将掀起惊涛骇浪。但他更想知道,自己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儿子,能否在这场政治博弈中站稳脚跟。
邺城的空,乌云正在汇聚。一场改变朝局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