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现在,襄阳城内热浪蒸腾。
刺史府内,闷热的空气几乎凝滞。梁国太子萧纲不停用丝帕擦拭额角的汗水,那方江南特产的丝绸早已湿透。自从上次谈判不欢而散,这是他三日来第一次被请到这里,面对那个令人畏惧的汉王刘璟。
\"太子殿下,\"刘璟的声音洪亮有力,与这闷热气形成鲜明对比,\"今日酷热难耐,不如与本王同往岘山避暑如何?\"
萧纲心中一紧。他本就惧怕这个以骁勇着称的汉王,更别要与他单独出游。但刘璟亲自邀请,他岂敢拒绝?
\"汉王盛情,孤...孤自当相陪。\"萧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转向身旁的东宫洗马徐陵,\"徐卿,接下来的谈判就交给你了。\"
徐陵担忧地看了太子一眼,低声道:“殿下心,刘璟此人狡诈多端,恐有图谋。岘山地形复杂,若是他...”
“孤岂不知?”萧纲轻声打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徐卿,若孤有个万一,务必保全谈判,以社稷为重。”
徐陵还想再劝,但见太子决意已定,只得躬身领命:“臣谨记。愿殿下早日平安归来。”
不多时,两队人马出了襄阳城。刘璟骑着他那匹着名的乌骓马,英姿勃发;而萧纲则坐在马车内,心神不宁。透过车帘缝隙,他看见汉军士兵个个虎背熊腰,眼神锐利,不禁想起自己那些养尊处优的东宫卫率,心中更添忧虑。
岘山群峰连绵,绿树成荫,果然比城内凉爽许多。刘璟如数家珍般向萧纲介绍着各处景致:
\"太子请看,那是岘首山,相传为伏羲安葬之地;那边是紫盖山,山形如华盖,故名;远处是万山,刘备马跃檀溪就在那附近...\"
若是平日,酷爱文学的萧纲定会诗兴大发,但此刻他全无兴致,只勉强应和:\"汉王博学,孤佩服。\"
刘璟仿佛没看出萧纲的心事,继续指点:\"那边有羊祜的堕泪碑,杜预的沉潭碑...太子可知羊祜与陆抗的故事?虽是敌国,却相知相敬,传为美谈。\"
萧纲心中苦笑:羊祜与陆抗那是英雄相惜,而你我之间,只有胜者与败者的区别。他强打精神回道:\"孤尝读《晋书》,对此段典故印象深刻。然当今之世,难再有如此君子之交。\"
刘璟闻言大笑:\"太子此言差矣。若你我能化干戈为玉帛,岂不也是一段佳话?\"
萧纲默然不语,心中暗忖:你这般强势,哪有什么化干戈为玉帛的诚意?
行至半山腰一处凉亭,刘璟命人摆上酒水果品,屏退左右。萧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太子殿下,\"刘璟突然收敛笑容,目光如炬,\"你认为自己能否守住梁国的江山?\"
萧纲被这直白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壮着胆子回答:\"自然能守住!我大梁尚有将士百万,猛将贤臣无数。\"
刘璟仰大笑,笑声在山谷间回荡:\"若真如太子所言,萧衍怎会派你来此议和?又怎会连失荆北诸郡?实话告诉你,我军探马来报,你们建康城内正在大肆修建佛寺,军费都被萧衍拿去镀金身了!\"
萧纲面红耳赤,却无言以对。他知道刘璟所言非虚,父皇近年确实愈发沉迷佛法,朝政日渐荒废。
刘璟见时机成熟,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萧纲:\"太子不妨看看这个。\"
萧纲接过信,只看了一眼就脸色煞白——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邵陵王萧纶的笔迹!信中哭诉自己在汉军手中的\"悲惨遭遇\",指责太子见死不救,恳求父皇派人救援。
\"这...这是诬陷!\"萧纲的手微微颤抖,\"孤从未...\"
\"太子以为,这封信若送到建康,会有什么后果?\"刘璟慢条斯理地品着酒,\"萧衍本就对你不甚满意,若再认为你罔顾人伦,坐视兄弟受辱...听你的弟弟湘东王萧绎,可是很得陛下欢心啊。\"
萧纲冷汗直流。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那个看似慈悲为怀的\"菩萨皇帝\",在权力面前从不手软。若这封信真送到建康,他的太子之位必定不保!更可怕的是,除了萧纶,萧绎也一直在暗中活动,想要取代他的位置。
\"汉王...想如何?\"萧纲的声音干涩无比。
\"还是三个条件,\"刘璟放下酒杯,\"第一,汉、梁以现有疆域为界;第二,所有被俘梁军将士,不愿投降者,允许梁国以金银、粮草、生铁、铜矿等价赎回;第三,两国开放贸易,梁国水军不得出现在汉水上游,否则视同宣战。”
萧纲仔细听着,意外地发现这些条件比预期的宽松得多。尤其是第二个条件,看似对梁国有利,实际上是用财物换回被俘将士,保全了朝廷颜面。
\"好,孤答应了。\"萧纲立即表态,生怕刘璟反悔。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
下山路上,萧纲心情复杂。他既庆幸保住了太子之位,又担忧回国后如何向父皇交代。而刘璟则神色自若,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游山玩水。
——————
回到刺史府大堂,眼前的场景让二人都是一愣。徐陵正与汉国右军师刘亮争得面红耳赤,彼此互骂对方先人,场面十分热闹。
\"徐洗马!你们梁军溃不成军,还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刘亮拍案而起,\"别忘了,你们四万将士还在我们手里!\"
徐陵毫不示弱:\"刘军师!若非时不利,我大梁水军早已横渡汉水!你们北人擅骑射不假,但水战嘛...\"他冷笑一声,\"怕是连船都站不稳!\"
见刘璟和萧纲同时进来,两人顿时噤声,场面一时尴尬。
萧纲清了清嗓子:\"汉王深明大义,我们已经达成共识。徐洗马,立即起草协议吧。\"
徐陵惊讶地看着太子,但见萧纲神色坚定,只得领命:\"臣遵旨。\"
协议很快拟好,双方当场签字用印。徐陵对第二、第三个条件隐隐觉得不妥,却又不出具体问题所在,只得作罢。
送走梁国使团后,刘璟、陆法和、刘亮三人聚在密室郑
刘亮率先开口:\"大哥,后面两个条件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尤其是允许他们赎回俘虏...咱们好不容易抓了四万壮劳力,就这么放回去?\"
陆法和轻摇羽扇,笑道:\"道德兄稍安勿躁。这正是主公的高明之处。萧衍自诩宽仁,实则吝啬。他肯花钱赎回将领,未必肯花钱赎回普通士卒。等这个消息传回江南,四万家庭失去青壮,要么逃往江北与家人团聚,要么怨恨萧衍见死不救。届时,萧衍必定大失民心。\"
刘璟赞许地点头:\"法和深知我心。至于第三个条件...\"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有道是南船北马。我们之所以止步汉水,正是因为缺乏战船水军。开放贸易后,我们可以向梁国高价兜售马匹,换取他们的物资。南梁官员腐败,上下皆贪,我们甚至可以渗透内部,向梁军高层购买战船。\"
刘亮恍然大悟,击掌称赞:\"妙啊!如此一来,我们既能获得造船技术,又能腐蚀梁国官僚!大哥果然深谋远虑!\"
陆法和补充道:\"更重要的是,萧衍为了显示'宽仁',很可能会同意这些条件。等他发现中计,为时已晚。\"
三人大笑。刘璟走到窗前,望着远去的梁国使团队伍,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萧衍佞佛昏聩,萧纲懦弱无能,梁国气数已尽。不出五年,我必饮马长江!\"
与此同时,返回驿馆的马车上,徐陵忧心忡忡地对萧纲:\"殿下,那第二个条件看似宽厚,实则暗藏杀机。国库空虚,陛下若只肯赎回将领而不赎士卒,必失军心民心啊!\"
萧纲疲惫地靠在车壁上:“孤岂不知?但若不答应,孤的太子之位难保。徐卿,有些事情,不得不为。”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封要命的信,不禁打了个寒颤。
徐陵默然。他看着窗外渐行渐远的襄阳城,心中涌起不祥的预釜—这场和谈,恐怕才是真正灾难的开始。汉王刘璟的野心,绝不会止步于汉水之滨。
当夜,萧纲在驿馆中辗转难眠。他起身点亮油灯,铺开纸笔,想要给父皇写奏折明谈判经过,却不知从何下笔。最终,他只写下短短数语:“儿臣已与汉王达成和议,条件颇为优厚,详情容臣面奏。”
放下笔,萧纲长叹一声。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回国后,还有更多的风波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