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襄阳城门口。
梁国太子萧纲从马车中探出头,仰望着巍峨的城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城楼上汉军旌旗猎猎作响,守门士兵个个身材魁梧,铠甲在烈日下闪着寒光。这些北方汉子面色冷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与建康守军那懒散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这就是汉军?”萧纲声音微颤,手中的折扇不自觉地合拢。他想起离京前父皇的嘱酮—“务必与汉王修好”,此刻却觉得这个任务比登还难。
徐陵在一旁暗自叹息。作为东宫洗马,他比谁都清楚襄阳的战略价值。这座扼守南北的重镇如今落入汉军之手,好比打开了大梁的北大门。他低声道:“殿下镇定,切莫失了国体。”
这时,一个身着青色文士袍的青年男子迎上前来,躬身施礼:“在下汉国左军师陆法和,恭迎梁国太子殿下。”他举止从容,语气温和,却让萧纲更加不安——这陆法和本是南梁名士,如今却成了汉王麾下谋臣。
“有...有劳陆军师了。”萧纲勉强保持镇定,却在下马车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一行人走进襄阳城门,萧纲立刻感到一股异样的氛围。街上行人稀少,偶尔有百姓路过,对巡逻的汉军士兵视若无睹,依旧做着自己的生计。这与建康街头百姓见兵就躲的情形形成鲜明对比。
徐陵看在眼里,心中暗惊:“民不畏兵,汉王治军有方啊。”他想起建康那些横行街市的禁军,动不动就对百姓拳打脚踢,而这里的汉军却纪律严明,丝毫不扰民。
走在前面的萧纲早已汗如雨下。盛夏的酷热与内心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觉得这条街格外漫长。每经过一队巡逻士兵,他都下意识地缩紧脖子,仿佛那些锐利的目光能看穿他内心的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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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到襄州刺史府——汉王的临时行在。使团众人被引入大堂,只见主座上空无一人,左右各坐着一文一武两个年轻人。
文士打扮的青年率先起身,含笑施礼:“在下汉国右军师刘亮,这位是襄州刺史韦孝宽。今日实在怠慢诸位,汉王不知使团今日抵达,一早就去大营视察战备了。”
“视察战备”四个字如重锤般击在萧纲心上。他顿时脸色煞白,心想:汉王还要继续南侵?那我大梁危矣!
徐陵见太子愣在原地,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萧纲这才回过神,结结巴巴地:“汉、梁交战,百姓受苦...父皇特命我前来议和,如今汉王不在,这...”
刘亮微微一笑:“太子不必忧虑。在下乃是汉王族弟,汉王虽不在,却也做得了几分主。有什么条件,但无妨。”
萧纲暗自松了口气——不用直面那个传中的“魔王”刘璟,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整了整衣冠,强作镇定道:“既是如此,不知汉军要如何才肯止戈休战?”
刘亮伸出三根手指,笑容不变:“三个条件。第一,梁主必须以书面形式承认汉国对巴蜀、荆北的占领,并承诺永不索还。”
使团中顿时响起一阵骚动。萧纲的额头又冒出汗来——这第一条就是要大梁割让半壁江山啊!
刘亮继续道:“第二,我军现有四万梁军俘虏不肯归降。素闻梁主佛法精深,普渡众生,还请将这些将士的家眷送来,让他们家人团聚。”
“无耻!”徐陵终于忍不住,低声骂道。这分明是要用将士家属做人质,还要得如此冠冕堂皇!
刘亮仿佛没听见,继续出第三个条件:“第三,梁主主动宣战,致使我军损失惨重。请赔偿钱一亿,粮草一百万石,用于抚恤阵亡将士。”
使团众人哗然。这三个条件加起来,简直是要榨干大梁的血肉!萧纲听得直摇头,这哪里是议和,分明是勒索!
徐陵捏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若是答应这些条件,莫太子,就是整个使团,回到建康也难逃一死。他上前一步,厉声道:“刘军师,这就是汉王的诚意吗?这分明是要我大梁献土称臣,让我主以子侍之!”
刘亮嘿嘿一笑:“这可是你自己的。若梁主有意,汉王也不介意认下这个儿子!”
这话如惊雷般炸响在萧纲耳边。他忽然神游外:如果汉王做了父皇的爹,那我不就成了他的孙子?那我以后是不是要改名叫刘纲?好像...也不错啊...
“汉人何其无耻!”徐陵的怒吼将萧纲拉回现实。只见徐陵面色铁青,浑身发抖,显然气到了极点。
这时,一直沉默的陆法和上前道:“徐洗马息怒。我军征战数月,死伤无数。既然梁主主动议和,难道不该赔偿损失吗?”
徐陵指着陆法和鼻子大骂:“逆贼!你身为梁人,为虎作伥,背叛国家,必不得好死!”
陆法和摇着羽扇,不怒反笑:“三百年前,江南只有汉人;一百年前,江南只有宋人;五十年前,江南只有齐人;三十年前,江南才有了梁人。追根溯源,你是何人?你祖上又是何人?”
这话如利剑般刺入徐陵心郑他的祖父徐超之曾是南宋高官,再往上追溯,皆是汉人。这“梁人”的身份,不过才三十年光景...
“你...你...”徐陵气得浑身发抖,突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缓缓倒下。
“徐洗马!”使团顿时乱作一团。
韦孝宽适时出来打圆场:“今日不宜再议。诸位远来辛苦,先回驿馆歇息吧。徐洗马的伤势要紧,我这就唤太医来。”
待梁国使团抬着徐陵离去后,大堂内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刘亮拍手笑道:“陆兄好口才!三言两语就气得徐陵吐血,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陆法和摇扇轻笑:“刘兄也不遑多让。那'认儿子'一,怕是要在萧纲心里种下根了。”
韦孝宽拍拍二人肩膀:“走吧,汉王在内堂等我们呢。”
三人相视一笑,转身走向内堂。帘幕掀起,只见汉王刘璟正悠闲地品着茶,显然刚才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何?”刘璟嘴角噙着笑,“咱们的太子殿下,可还经吓?”
刘亮躬身道:“大王妙算。萧纲懦弱无能,徐陵虽刚直却易怒,完全如大王所料。”
陆法和补充道:“萧纲听到'认儿子'时,居然面露遐想,怕是真在考虑改姓刘呢。”
众人大笑。刘璟放下茶盏,眼神变得深邃:“萧菩萨派这么个废物太子来,分明是看不起我。既然如此,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驿馆方向:“徐陵是个忠臣,可惜跟错了主子。等他醒了,让徐之才好生照料。”
“大王仁慈。”韦孝宽道,“不过那三个条件...”
刘璟冷笑:“本来就没指望他们答应。这只是开场戏,好戏还在后头呢。”
此刻驿馆内,萧纲正坐立不安。徐陵昏迷不醒,使团群龙无首。他想起刘亮的“认儿子”的话,心里更加慌乱。
“难道...真要答应这些条件?”萧纲喃喃自语,“可是不答应的话,汉王继续南侵怎么办?”
他走到窗前,望着襄阳城陌生的街景,突然无比想念建康的温柔乡。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皇子,而不是什么太子...
而在另一间房内,徐陵缓缓睁开眼睛。军医徐之才正在为他诊脉,见他醒来,轻声道:“洗马大人切莫再动怒,您这是急火攻心。”
徐陵苦涩一笑。他想起陆法和的话,心中百感交集。是啊,追根溯源,大家都是汉人,为何要分什么梁人汉人?
但很快他就甩开这个念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身为梁臣,就该尽忠到底。
他强撑起身子,对徐之才道:“多谢先生。还请转告汉王,徐陵宁死不屈!”
徐之才叹息着摇头离去。徐陵望着窗外汉军的旗帜,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这次议和,恐怕要比想象中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