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内,昔日的梁国益州刺史府门前,汉军赤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贺拔允立于府衙大堂高阶之上,铠甲未卸,腰间佩剑随着他的步伐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他目光如炬,扫视着鱼贯而入的巴蜀各地官员,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稳定这片新占之地。
\"下官参见大帅!\"一名身着褪色梁国官服的中年男子跪伏于地,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石板,\"巴东郡守赵元礼,愿率全郡归顺汉王!\"
贺拔允注意到这人虽然声音颤抖,但眼神中透着一丝精明。他微微颔首,声音浑厚有力:\"赵郡守请起。汉王有令,凡愿归顺者,一视同仁;不愿仕汉者,可携家眷南返,我军必礼送出境。\"
堂下顿时响起一片低声议论。官员们交换着惊讶的眼神,他们原以为汉军会如梁国传闻中那般凶残暴戾,没想到竟如此宽厚仁义。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臣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人群中挪出。他身着旧朝官服,布料虽已洗得发白,却依然整洁体面。\"老朽...老朽年迈,欲回建康老家,不知大帅...\"
\"来人!\"贺拔允不等他完便高声唤道,声音在大堂内回荡。两名亲兵立刻上前听命。\"派一队精兵护送这位老先生及其家眷南下,确保他们安全抵达梁境!再备白银五十两作为盘缠。\"
老臣闻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深深拜倒,额头磕在石板上发出轻响:\"大帅仁德,老朽...老朽惭愧...\"他抬起头时,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贺拔岳站在兄长身侧,手按剑柄,低声道:\"大哥,这些人多是梁国旧臣,放他们回去,会不会...\"
\"无妨。\"贺拔允同样压低声音,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他们回去宣扬我军仁义,比我们自夸强百倍。况且...\"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堂下众官,仿佛能看透每个饶心思,\"真心归顺的,才是我们需要的。那些心念梁国的,强留无益。\"
待处理完官员们的去留问题,贺拔允命人张贴告示,宣布汉国新政。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均田制\"——将萧纪及各大世家占据的非法土地收归国有,重新分配给无地百姓。
\"大帅,\"高宾手持一卷竹简匆匆走来,竹简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数字,\"这是益州田亩册籍,萧纪名下良田竟有三十万亩之巨!这还不包括他那些门生故吏代为持有的土地。\"
贺拔允接过竹简,冷笑一声:\"难怪蜀中百姓怨声载道。这些世家大族,食民膏血,却不知反哺。\"他猛地合上竹简,\"传令下去,明日派将士到各个村落宣讲均田政策,务必让每个百姓都知晓汉王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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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一队汉军骑兵踏着晨露来到成都郊外的王家村。马蹄声惊起了树梢的鸟雀,也惊动了村中的百姓。村民们见军马到来,纷纷躲入家中,紧闭门户,只从窗缝中偷看外面的动静。
领头的校尉翻身下马,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他将头盔夹在腋下,露出和善的笑容:\"乡亲们莫怕!汉军不抢粮、不抓丁,是来给大家分田的!\"
一个胆大的老农从门缝中探出头,脸上皱纹如同干裂的土地:\"军爷此话当真?老汉活了六十年,还没听过当兵的给老百姓分田。\"
\"千真万确!\"校尉从怀中取出一卷布告,心翼翼地展开,\"汉王有令,没收萧纪和各大世家的田地,按人头分给无地百姓。成年男子每人四十亩,女子二十亩!\"
消息如野火般在村中蔓延。不一会儿,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将校尉团团围住。有人伸手想摸那布告,又怕弄脏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军爷,我家五口人,能分多少亩?\"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汉子挤到前面问道。
\"分了田,赋税几何?\"一个精明的老妇人紧接着问。
\"若是世家大族回来讨要,该如何是好?\"年轻人则更关心土地的永久性。
校尉耐心地一一解答:\"赋税二十税一,比梁国时轻得多!至于世家...\"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刀,刀鞘发出沉闷的声响,\"有汉军在,谁敢夺你们的田?\"
老农听完,突然跪倒在地,粗糙的双手颤抖着抚摸校尉的靴子:\"老汉...老汉活了六十岁,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田地!\"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汉王万岁!汉军万岁!\"
周围的村民见状,也纷纷跪下,有人甚至激动地哭出声来。校尉连忙扶起老农,自己的眼眶也有些发热。他想起自己家乡被世家霸占的土地,想起饿死的妹妹,心中对汉王的忠诚又深了几分。
类似的场景在巴蜀各地上演。短短数日,汉军的声望在民间达到了顶峰。百姓们自发地为汉军送粮送菜,甚至有青年主动要求参军。\"保卫汉王,保卫我们的田地!\"成了最响亮的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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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日夜兼程,将巴蜀大捷的消息送至长安。马蹄声惊醒了沉睡的都城,尚书令长孙俭连夜召集五相紧急议事。
烛光摇曳的议事厅内,长孙俭展开战报,眉头却未舒展:\"贺拔将军已平定巴蜀,萧宝夤授首,萧纪被俘。\"他环视在座诸位重臣,\"但人事任命需汉王亲自定夺,尤其是五品以上官员。\"
左仆射苏绰沉吟道:\"巴蜀地险民富,易守难攻。当年昭烈帝据此而成帝业,不可不慎。\"
\"正是此理。\"长孙俭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速派快马将战报送至新野,请汉王定夺。\"
信使换马不换人,一路飞奔,终于在十日后抵达新野大营。当他跌跌撞撞冲入中军大帐时,铠甲上还带着沿途激起的尘土。
刘璟看完战报,朗声大笑,笑声震得帐内烛火摇曳:\"好!贺拔兄弟果然不负所托!\"他随即收敛笑容,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战报的边缘,\"只是这巴蜀之地...\"
\"大王可是在忧心巴蜀治理?\"军师刘亮适时出现,拱手问道。
刘璟将战报递给他:\"亮弟且看。贺拔允处置得当,但巴蜀远离中枢,易成割据之势。当年先祖据蜀而成帝业,孤不得不防。\"
刘亮仔细阅读战报,眼中闪过赞赏:\"贺拔将军允文允武,实乃良才。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正因巴蜀险要,更需谨慎安排。一着不慎,恐成心腹之患。\"
刘璟走到沙盘前,凝视着蜀地地形,手指在成都位置轻轻点零:\"二弟高昂性格鲁莽,不宜镇守;三弟杨忠在北庭防备草原;于谨老成持重,镇守陇西多年;独孤信新定河西未久;李虎我又需带在身边...\"
刘亮捻须微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大王,何不将巴蜀一分为三?\"
\"哦?\"刘璟挑眉,示意他继续。
刘亮手指沙盘,在蜀地划出三个区域:\"独孤信可任泸州刺史、南中都督,督南中诸军事;贺拔允升任镇西大将军,都督巴蜀诸军事,坐镇成都;高乾出任梁州刺史,都督益北诸军事。\"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至于于谨,可改任安西大都督,督河西三州;陇西都督由李贤接任。如此,各方制衡,无一人可坐大。\"
刘璟眼中精光闪烁,拍了拍刘亮肩膀:\"知我者,亮弟也!\"他略一思索,补充道:\"贺拔岳作战有功,升任卫将军,调回长安都督中军。如此,贺拔兄弟一在外,一在内,互相牵制。\"
刘亮深深一揖,衣袍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汉王英明!此安排既论功行赏,又防微杜渐,可谓两全其美。\"
刘璟望向帐外,夕阳将空染成血色。他忽然想起一事,转身问道:\"南中地区至今毫无反应,你怎么看?\"
刘亮神色凝重,眉头紧锁:\"梁国对南中一向放任自流,当地豪强自成一体。臣建议先稳固巴蜀,待时机成熟,再图南郑\"他上前一步,声音更加低沉,\"眼下我们还是要把目光放在陈庆之的八万梁军身上。\"
刘璟点头称是,随即唤来书记官:\"即刻起草诏令,按方才所议安排巴蜀人事。另,传令贺拔允,善待蜀中百姓,严格执行均田制,但有违令者,严惩不贷!萧纪荼毒巴蜀,交给当地百姓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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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新野大营灯火通明。刘璟独坐帐中,凝视着摇曳的烛火,思绪万千。拿下巴蜀只是第一步,如何治理好这片土地,才是真正的考验。他想起那些分到土地的百姓的笑脸,又想起那些世家大族阴鸷的眼神,心中明白,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成都城外三十里处的一处隐秘山庄内,几名未被抓获的梁国余党正在密谋。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墙上。
\"汉军势大,不可力担\"为首的男子面容阴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过,他们想在蜀地站稳脚跟,没那么容易...\"
另一韧声道,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已经联系了南中几个大族,他们对汉国的均田制极为不满。尤其是爨家,世代积累的田产若被均分,损失难以计数。\"
\"好!\"为首者眼中闪过狠毒的光芒,\"等汉军主力离开,就是我们反攻之时!告诉爨家,只要他们起兵,我们里应外合,夺回成都后,他们的田产不仅悉数奉还,还可分得更多!\"
夜风呜咽,卷起山庄外的落叶,仿佛预示着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远处,成都城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城墙上汉军的旗帜依然高高飘扬,却不知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