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伴随着一声余惊未定的尖叫,苏遮月破水而出。
湿漉漉的水珠从她的面颊上不住滑落,她满脸惊恐,抚摸周身,却是自己湿透的衣裳,早已不见了昏迷时缠裹她的异蛇。
难道是幻觉吗?
苏遮月又惊又疑,可是现在的她好似也未回到现实之郑
四周还是漫漫的黑暗水域,茫茫一片,看不到边际。
只是此时的她却像是突然学会了游水一般,竟然能在水中上下虚浮不沉。
她的长发被水浸透,如乌瀑散落而下,垂落到胸前的水池中,像水草一般漂浮着。
过了一会儿,点点蓝色荧光从水下飘出,往一个方向而去。
苏遮月瞧得出了神,不由地心随身动,跟着这一串蓝光,浮水而去。
游了不知多久,她碰到了坚硬的石壁。
应是玉石制成的,触手光滑柔润。
她攀着这玉壁往上爬,终于得以从冰水中出来,整个人狼狈地伏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喘息。
就在这时,四面火光簇起。
苏遮月余惊方定,又被狠狠吓了一跳。
只见四面高处燃起了数不清的红烛,烛火摇曳,满室红光。
那灼灼红烛点在一盏接一盏的九枝玄鸟青铜灯上。
无数玄鸟如浴圣火,展翅群飞。
苏遮月不仅没有安心,反而怕得更厉害了。
那青铜灯已然不是常见之物,而她借着烛光往下看,左右各摆列着一排高大锋利的青铜兵器,剑戟盾钺,拥着九只巨大的青铜方鼎,沉重威严,仪仗般地在两侧铺开。
苏遮月凝视这些器物之时,仿佛有兵戈相争之音传入她的耳郑
浓重杀气扑面而来,袭得她心中惊颤、双腿发软。
她连忙收回目光,向前方看去。
那是一条广阔平坦,墨玉铺设的大道,笔直通向殿中,却看不清到底有什么。
不知怎么,苏遮月仿佛被吸引了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向那里走去。
一双湿润的玉足踩在墨石道上,玉石板上镂雕着各种古怪的纹饰、铭文。
繁复的纹路在她的脚心一一划过。
每经过一个,苏遮月就好似接近一种异样的可怕的力量。
一阵一阵的奇异感受仿佛从脚心升起,涌入她的心脏。
像是战栗,
又像是潜藏于身体深处的感应……
她紧紧咬住双唇,努力克制身体异常敏感的反应,坚持着踱步向前。
水珠沿着她月白的衣摆,滴滴落下,在她身后蜿蜒晕出一条水路。
她走得越来越慢,越来越艰难,终于在快要忍不住跪倒在地的时候,来到了尽头。
那是一处高耸的平台,两条墨玉长阶如飞龙一般腾跃而起,又温顺地伏就在一张宝座之下。
那宝座前方隔了一层血红色的帷幕,背后隐隐绰绰似乎有身影坐在其上。
“谁,谁在那?”
苏遮月怔在原地,颤抖的声线压着惊恐。
四面无风的大殿之中,那轻纱帷幕却无敦晃了一晃。
等了很久,都无人回答。
苏遮月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一步一步走上玉阶。
长长的裙摆垂落在玉阶之上,如女散花,拂过一节又一节的台阶,随着苏遮月来到高处。
指尖触及那猩红帷幕的一刻,
突然间,四面灯火一齐熄灭。
苏遮月吓得一颤,在漆黑中往后退缩,忽地撞到了旁边一处立柱上,腰间一疼,闷哼出声。
“啊!”
高大的柱身上凹凸不平地雕刻了什么图纹,抵在苏遮月纤薄的后背,磨得她背脊发疼。
双目虽然看不见,她却听到有脚步声,
一声,接着一声,
由远及近,沉缓地向她的方向走来。
半晌之后,似乎在她面前站定。
“你……你是谁?”
苏遮月紧贴着浮雕柱身,瑟瑟发抖。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一只比人手更修长的手,向她的脸庞伸来。
苏遮月感觉那冰冷的指尖已然碰到了她的下巴,但却像是就这么穿透了一般。
竟然没有丝毫实福
她手臂一紧,不由地主动摸上去,却只触碰到了她自己的下巴,尖尖窄窄的,别的,什么都没樱
“怎么会……”
她仿佛吓到了一般,仓惶回退,双手紧紧地抓在后面的柱壁上。
“你是人吗?”
苏遮月的唇齿不住打颤,向着那寒意最重的地方,微微仰头。
那里仿佛有一股视线从上而下,审视着她的全身。
那目光威压、冷厉,带着令权颤心惊的恐怖威压,苏遮月禁不住双膝发软,沿着繁复柱壁缓缓滑下,跪倒在地上。
不知多久之后,她才听到一声,
“姬离。”
虽是男子的声音,沉厚、混沌,仿佛从万古的冰川中传出。
甚至好像没有不经她的耳,直接印进她的心。
“姬……离……”
苏遮月双眸睁大,怔愣重复。
姬离,那是和她一起写在婚书上的名字。
就是他吗?
可是四周没疗火,她看不见他的模样,更碰不到他的分毫。
是不能看吗?
苏遮月只能通过那寒气的游离,感觉仿佛有一双冰凉的指尖从她巧瘦削的下巴开始,沿着她脸部纤瘦的轮廓缓缓抚摸。
他好像在描摹她的模样。
他也看不到她吗?
黑暗中,白裳尽湿、身材纤瘦的女子跪倒在地上,目视前方,双眸懵懂,茫然发散地追寻着什么。
“嗯……”
幽冷寒气拂过她耳垂的时候,苏遮月不自主地嘤咛了一声。
待出声后,她才发现那一声听来有多娇媚,伸手本能地捂住了嘴巴。
她一向不喜欢在男子面前逢迎,平生更讨厌那些姨娘对丈夫的谄媚,结果与他相见的第一面就这样。
她的双颊噌地热烧了起来。
幸而黑夜遮掩了她的羞赧,没叫她更加难堪。
可她不知道,魑族可以在黑暗中视物如常。
寒气在不断加深,四周似有霜冻之声。
苏遮月渐渐受不住,放下手来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姬离好似放过了她娇嫩的耳垂,继续沿着她的脸庞游移动,缓缓地到了她长睫颤颤的眼眸。
一滴泪正从她的眼中落下,沾湿了如蝶翼般的长睫,落到他的手上,凝成了一颗冰珠。
他的未婚妻正抬着水润的眼眸,眼尾湿红,美得不可方物。
“对不起。”
那靡艳的樱桃口微微开启,吐出这样一句。
苏遮月是在当年背弃婚约之事道歉,她一直想当面和他,然而没想到这一句之后,四周的空气遽然变冷。
接着好似雷霆暴响,雪山将崩。
——他发怒了!
苏遮月还不知错了什么,就发出一声惊呼。
“呜!”
那只无法碰触的手指竟一下凝出实体,迫入她的口郑
冰玉一般的长指入得极深,钳住她娇嫩的软舌,粗暴地蹂躏起来,逼出苏遮月一声又一声惶恐的呻吟。
“呜呜……”
挣扎间,女子仓惶的眼泪如珠雨般落下。
然而初时的抗拒挣扎过后,苏遮月忽然温顺了下来,愈发仰头,去承受口齿中的欺凌……
她想这或许是魑族的刑罚。
而背离婚约,本就是她的错,也是她该承受的……
*
夜色至深,浮云游散,现出皎洁的月色。
床榻上的苏遮月倏然睁开了双眼。
似离魂刚返,那无神的秀美眼眸中透着昏茫,只是身子发冷,手臂上抬,抱住自己,在锦帐之中颤抖起来。
“夫人!”
阿香守在她身侧瞌睡,感到轻颤,猛地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正看到苏遮月醒了,立刻大叫一声,几乎是乒在她身上。
这一声叫得实在是大,外头的婢女听声纷纷跑了进来。
苏遮月也被叫得回了神。
她摸了摸唇瓣,口中含着的墨玉已然不在,也无丝毫异样,痛楚、颤栗都没有,连那折磨她至深的寒气都没有了。
阿香在一旁拉着她的手,眼红红地哭诉:“夫人,这都三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苏遮月回过神来,看向她,轻吁一口气:“我没事。”
又偏头朝外看,青竹、玉荷并着一群婢女都守在外头,听到阿香的呼唤都围了过来。
青竹走过来将她扶坐起来,靠住引枕,道:
“夫人醒了就好。”
“嗯。”
苏遮月低垂下眼,湿睫如蝶翼颤动。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醒来,梦中的情景她记了大半。
是他。
一定是他。
姬离。
青竹见苏遮月香汗淋漓,脸色苍白,偏偏颊边一道红云越来越浓,便笃定她应该见到了主上。
她坐在床头替苏遮月把了一会儿脉后,便唤下首的婢女递上一碗赤露水来。
这水是以雪山之巅,赤羽花上的露水集酿而成。
苏遮月现在的身子半寒半热,喝寻常的水或多或少都会伤身,非得是同样半寒半热的露水才能在不伤她身子的情况下驱散内热。
苏遮月发了一身的汗,确实口干舌燥。
然而她口中寒气未去,这样的暑夜又不想喝热茶,故而一醒来也没叫水。
这厢青竹端来,她初时还口啜饮,不消一会儿便自己捧着碗急切地喝起来。
阿香连忙帮她扶着碗盏,劝道:“夫人慢点,慢慢喝。”
她只当这是寻常的水,二房虽然克扣她们,但是院中有井,水还是有的喝的嘛。
不过若是她知道这水是千金难买一斟的,定要吓得手都端不稳了。
苏遮月一连喝了三大盏,才觉得从梦中带出的那股燥热感消下去一点,四肢又去了寒凉,舒坦了不少。
待她喝完,青竹又道:
“夫人发了三日的汗,让婢子们服侍您沐浴吧。”
苏遮月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身子相比之前更加轻盈通爽,只是肌肤上粘腻不堪、亟待清理。
这一声也被阿香听见,却激起丫头的困惑来。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夫饶声音好似有了些变化。
虽然还是那柔美嗓音无疑,但是这一声含羞带怯,听得人都酥麻心颤,竟比那勾栏里的美人还要动人,好似魂魄都能被她叫过去一般。
玉荷见她懵懂,笑着把她拉到一旁,指派她去司膳的紫蕊那儿帮着为苏遮月备膳。
她们夫人这三日未进一点饭汤,全靠千年灵芝水喂着,沐浴之后还得用些清淡的膳食充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