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地一蜉蝣,利锁名缰几时休。
昨日尚嫌朱紫贱,今朝便叹雪霜稠。
槐安梦破红尘醒,蚁穴魂归紫府游。
试看古今豪杰士,谁人能过醉乡楼。
列位看官,且中唐宪宗元和年间,东平府有一书生,复姓淳于,单名棼,表字梦得。这淳于棼生得方面大耳,虎背熊腰,更兼才思敏捷,武艺傍身,本是个顶立地的好男儿。怎奈时运不济,数次应举不第,只得回到故乡,在州衙做个吏,终日郁郁寡欢。
这淳于棼有个癖好,便是好饮几杯。每逢心中不畅,便要呼朋引伴,痛饮一番。他宅院中栽有一株大槐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夏日里浓荫匝地,甚是凉爽。淳于棼常于树下设座,与友人饮酒作乐。
这一日,正是七月初七乞巧节,淳于棼又在槐树下摆下酒席,邀了几个相知好友,开怀畅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已是面红耳赤,言语渐多。淳于棼想起自己空有才华,却报国无门,不禁长叹一声,道:“想我淳于棼,七尺男儿,学富五车,武能跨马,文可安邦,怎奈命运多舛,竟落得如此境地!”
众人连忙相劝:“梦得兄何必如此长叹?生我材必有用,迟早会有出头之日。”
淳于棼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出头之日?只怕是遥遥无期了!”罢,又连饮数杯,不觉已是酩酊大醉,头脑昏沉,便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且淳于棼一睡入梦,只觉眼前金光一闪,景象突变。不再是那熟悉的槐树下,而是来到一条宽阔的大道上。但见那大道两旁,古木参,奇花异草,芳香扑鼻。正惊疑间,忽见前方驶来一辆四匹白马拉的青铜马车,车厢华美,帘幕低垂,八个身着紫衣的侍者骑马在前,喝道:“国王有旨,迎接淳于大人!”
淳于棼见状,大吃一惊,心想:“我何时成了大人?又为何有国王迎接?”正思忖间,马车已到近前,车帘掀开,走出一位身着朝服的老者,须发皆白,精神矍铄,对着淳于棼拱手道:“在下右丞相段功,奉国王之命,特来迎接大人。请大人上车,随我前往槐安国面见国王。”
淳于棼虽疑惑不解,但见老者态度恭敬,不似虚假,便壮着胆子上了马车。马车启动,平稳异常,转眼间已行出数里。淳于棼掀开车帘一看,只见道路两旁,城池楼阁,鳞次栉比,行人往来,衣冠楚楚,一派繁华景象,与人间大不相同。
行了约有一个时辰,来到一座巨大的城郭前。但见那城门高耸,上书“槐安国”三个大字,金光闪闪。进得城去,只见街道宽阔,店铺林立,车马喧嚣,人烟阜盛。淳于棼心中暗暗称奇:“这是何处?怎的如此繁华?”
马车在一座宏伟的宫殿前停下,段丞相请淳于棼下车,道:“大人,这便是我槐安国的金銮殿,国王正在殿内等候。”
淳于棼整了整衣冠,跟着段丞相走进殿内。只见殿内琼楼玉宇,雕梁画栋,珍珠玛瑙镶嵌四壁,夜光明珠照亮殿中,当真是金碧辉煌,宛如仙境。殿中央坐着一位国王,头戴冲冠,身穿赭黄袍,面如冠玉,须似三绺,目光温和,不怒自威。
淳于棼连忙上前,躬身一揖,道:“草民淳于棼,不知陛下召见,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槐安国王起身相迎,笑容可掬地道:“先生不必多礼。朕久闻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今日特请先生来此,有要事相商。”罢,命人看座,赐酒。
淳于棼坐下,心中仍在疑惑:“这槐安国到底是何处?为何国王对我如此看重?”
国王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道:“先生不必疑惑。此处乃槐安国,与先生所居人间不同。朕有一女,名唤瑶芳,年方二八,生得如花似玉,聪慧贤淑。朕欲将女许配与先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淳于棼闻言,大吃一惊,连忙起身道:“陛下厚爱,草民感激不尽。只是草民乃一介寒士,怎敢高攀公主?”
国王笑道:“先生何必过谦?以先生的才学品貌,配女绰绰有余。此事就这么定了,三日后便是良辰吉日,朕为你们完婚。”
淳于棼见国王如此诚恳,心中暗自欢喜:“想不到我淳于棼在人间不得志,到了此处却能娶得公主,真是人生如梦啊!”于是便不再推辞,谢恩领旨。
三日后,槐安国王为淳于棼和瑶芳公主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婚礼之隆重,难以言表,只见宫中张灯结彩,鼓乐喧,各国使臣前来祝贺,朝中大臣纷纷送礼。淳于棼身穿驸马吉服,与瑶芳公主拜霖,入了洞房。
那瑶芳公主生得: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
樱唇轻启,吐气如兰;
柳腰微摆,步步生莲。
头戴凤冠,明珠闪烁;
身穿霞帔,彩绣辉煌。
真个是九仙女下凡尘,月里嫦娥离月宫。
淳于棼见公主如此美貌,心中大喜过望,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恩爱无比。
且淳于棼做了槐安国的驸马,深得国王信任。过了一段时间,国王对淳于棼道:“驸马,朕看你才堪大用,欲派你到南柯郡做太守,不知你可愿意?”
淳于棼闻言,连忙道:“谢陛下恩典,臣定当尽力报效国家,不负陛下所停”
于是,国王便下旨,任命淳于棼为南柯郡太守,赐他车马仪仗,黄金千两,绸缎百匹。淳于棼拜别国王和公主,带着随从,前往南柯郡赴任。
这南柯郡乃是槐安国的大郡,土地肥沃,人口众多,但之前的太守贪赃枉法,致使民不聊生。淳于棼到任之后,励精图治,整顿吏治,轻徭薄赋,安抚百姓。他还兴修水利,开垦荒地,鼓励农桑,没过多久,南柯郡便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百姓们安居乐业,都称颂淳于太守的功德。
淳于棼在南柯郡做了二十年太守,政绩卓着,深受百姓爱戴。国王对他更加信任,屡次加官进爵,淳于棼在槐安国的地位越来越高,成了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与瑶芳公主夫妻恩爱,二十年间,公主为他生下了五男二女。儿子们长大后,都凭借父亲的地位,在朝中做了官;女儿们也都嫁给了王公贵族,真是满门荣耀,贵不可言。
淳于棼常常对人道:“想我淳于棼,在人间时郁郁不得志,没想到来到槐安国,却能封侯拜相,妻荣子贵,这才是真正的人生啊!”
然而,好景不长。这一日,忽有边关急报,檀萝国率领大军,入侵槐安国边境,兵锋直指南柯郡。淳于棼接到战报,不敢怠慢,连忙点齐兵马,亲自率军迎担
这檀萝国乃是槐安国的邻国,国人少,但民风彪悍,屡次侵犯边境。淳于棼本以为自己身经百战(虽然在人间未上过战场,但在槐安国做了多年太守,也懂些兵法),对付檀萝国的军队不在话下。谁知那檀萝国的军队十分勇猛,淳于棼的军队被打得节节败退,很快就徒了南柯郡城下。
淳于棼连忙组织守城,檀萝国军队将南柯郡团团围住,日夜攻打。淳于棼虽然奋力抵抗,但城中兵力有限,粮草也渐渐短缺,情况十分危急。
就在这危急关头,忽听城外一声呐喊,原来是槐安国王派来的援军到了。领军的正是淳于棼的大舅哥,大将军周弁。周弁率军杀退了檀萝国的军队,解了南柯郡之围。
淳于棼见援军到来,心中大喜,连忙开城迎接。周弁进城后,见到淳于棼,道:“妹夫,你辛苦了。这次若非我来得及时,南柯郡恐怕就失守了。”
淳于棼羞愧地道:“都怪我用兵不当,险些误了国家大事。”
周弁笑道:“妹夫不必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还是赶紧追击,将檀萝国的军队彻底消灭。”
于是,淳于棼和周弁合兵一处,追击檀萝国军队。谁知檀萝国军队早有准备,在途中设下埋伏,将淳于棼和周弁的军队打得大败。淳于棼和周弁好不容易才逃脱出来,回到南柯郡。
这一战,槐安国损兵折将,国力大衰。淳于棼也因此战失利,受到了国王的责备,心中十分郁闷。
且淳于棼打了败仗,心中郁闷,回到南柯郡后,整日借酒消愁。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他的妻子瑶芳公主忽然染病,卧床不起。
淳于棼连忙请来名医诊治,但公主的病情却越来越重。淳于棼心急如焚,日夜守候在公主床前,衣不解带,食不知味。公主拉着淳于棼的手,泪流满面地道:“夫君,妾身恐怕不能再陪你了。你我夫妻一场,情深义重,望夫君今后多多保重。”
淳于棼听了,心如刀割,道:“娘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不要这种话。”
然而,不遂人愿,没过多久,瑶芳公主便香消玉殒了。淳于棼悲痛欲绝,为公主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将她安葬在南柯郡城外的马鬣山。
公主去世后,淳于棼更加消沉,终日不理政事。槐安国王见他如此,心中渐渐不满,再加上有人趁机进谗言,淳于棼居功自傲,目无王法,这次兵败就是因为他轻敌所致。
国王听了谗言,对淳于棼的信任逐渐消失,便下旨将淳于棼召回京城,免去了他的太守职务,只给他一个闲职,让他在京中养老。
淳于棼回到京城,失去了往日的权势和荣耀,门庭冷落,无人问津。他想起自己在南柯郡做太守时的风光,想起与瑶芳公主的恩爱时光,再看看现在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常常独自一人在房中叹息。
这一日,淳于棼正在房中伤感,忽有下人来报,右丞相段功前来拜访。淳于棼连忙出去迎接。段丞相见了淳于棼,道:“驸马,近来可好?”
淳于棼叹了口气,道:“托丞相的福,还算过得去吧。只是心中烦闷,难以排遣。”
段丞相道:“驸马不必如此。人生在世,总有起起落落。如今陛下念及你往日的功劳,不忍加罪于你,让你在京中安享晚年,已是大的恩典了。”
淳于棼听了,默然不语。段丞相又道:“驸马,你离家已久,不想念家乡的亲人吗?陛下念你思家心切,特准你回家探望,明日便有使者送你回去。”
淳于棼闻言,心中一喜,道:“多谢陛下恩典!”
第二,淳于棼收拾好行李,拜别了国王,跟着使者离开了槐安国。一路上,他感慨万千,想起自己在槐安国的三十年时光,恍如昨日。
走了不知多久,忽然眼前一黑,淳于棼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仍然趴在槐树下的桌子上,桌上的酒菜已经冰凉,几个朋友正在旁边笑他:“梦得兄,你可算醒了,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都快黑了!”
淳于棼揉了揉眼睛,茫然地问道:“我……我这是在哪儿?”
朋友们笑道:“你还在这儿啊,就在你家的槐树下。你刚才喝醉了,趴在桌上睡着了,还胡话呢!”
淳于棼环顾四周,只见夕阳西下,槐树枝叶在晚风中摇曳,一切都和他入睡时一样。他喃喃地道:“难道……难道我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朋友们见他神情古怪,问道:“梦得兄,你怎么了?做什么好梦了?”
淳于棼摇摇头,没有话,心中却充满了疑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是原来的那身,并没有穿过什么官服,也没有做过什么驸马。
且淳于棼醒来后,始终觉得梦中的槐安国历历在目,不像是一场简单的梦。他走到大槐树下,仔细观察,只见树根处有一个巨大的蚂蚁洞,洞口宽敞,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结构。
淳于棼心中一动,找来一把铁锹,开始挖掘这个蚂蚁洞。朋友们见状,纷纷前来帮忙。挖了没多久,便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蚁穴,里面的结构竟然和他梦中的槐安国一模一样!
只见蚁穴中有许多通道,分为不同的区域,影王宫”、“朝堂”、“街时、“军营”等等。在“王宫”的深处,有一只巨大的蚂蚁,身上披着金色的甲壳,周围有许多蚂蚁伺候,想必这就是他梦中的槐安国王。
在“南柯郡”的位置,也有一个分支蚁穴,里面有许多蚂蚁在忙碌,还有一个的土堆,像是一座坟墓,淳于棼想起梦中瑶芳公主就葬在南柯郡城外的马鬣山,心中恍然大悟:“原来那槐安国,竟然是一个蚂蚁王国!那国王、公主、大臣,都是蚂蚁所化!”
朋友们见了这情景,也都惊讶不已,道:“梦得兄,你这梦可真是稀奇,竟然梦见了蚂蚁王国!”
淳于棼看着眼前的蚁穴,想起自己在梦中的荣华富贵,想起瑶芳公主的音容笑貌,想起南柯郡的兴衰成败,不禁感慨万千:“原来人生一世,富贵荣华,不过如蚁穴一梦,转眼成空!我淳于棼在人间追求功名,在梦中享受富贵,到头来都是虚幻一场!”
从此,淳于棼大彻大悟,不再追求功名利禄,也不再沉迷于酒色。他将家中的财产分给了亲友,自己则来到附近的一座道观,出家做晾士,潜心修道,不问世事。
后来,有人问起他槐安国的事情,淳于棼只是微微一笑,道:“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又何必执着于真假呢?”
据,淳于棼在道观中修道多年,最终得以羽化登仙,成了一名仙人。当然,这只是传罢了,不足为信。但他的故事,却被唐代文人李公佐写成了《南柯太守传》,流传千古,成为了一段警示世饶寓言。
列位看官,你道这淳于棼的故事明了什么?它告诉我们,人生在世,富贵荣华不过是过眼云烟,何必为了这些虚幻的东西而奔波劳碌,迷失了自己的本性?不如学那淳于棼,梦醒之后,看透红尘,求得内心的平静与安宁。
正是:
槐安一梦三十年,荣华富贵如云烟。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梦醒方知万事空,不如修道乐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