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件事的爆发就在一夕之间。
当温钰于早朝上,召问孔笙和朱嵇为平定襄国一事时,北麓关的守将已派人八百里加急报信京师:
十二月二十三日夜,三王祁光勒于真武门发动兵变,射杀二王祁光葆,逼襄王祁昊退位,次日派使者进北麓关,愿重新归降大魏,年年纳贡,只愿大魏助北地度过眼下的难关。
接受纳降与否,朝中瞬间出现两种声音。
一派觉得大魏兴立内乱多年,已外强中干,此时并不是兵伐北上的时机,应以休养生息为准;另一派觉得祁光勒人品不佳,弑兄逼父,得位不正,此番投降也不过是顺势而为,若真等来日化险为夷,必将重新挥师南下。
一时间朝野争执不休,臣工屡次谏言不止,直至巳时朝会才散。
温钰回到甘泉宫已是无限疲乏和疏懒,往榻上一靠,顿时眼睛都不想睁。
浑浑噩噩地睡一觉,梦里忍不住打个抖,猛然坐起来,才发觉媞祯已在自己身边坐了良久。
他抚着头撑在案上,“你来了,怎么也没叫我?”
媞祯微微一笑,抿了下唇,“出了这么大的事,是该蓄精养锐,何必打扰你休息,何况陛下心里早有定论。”
温钰颇感意外地“哦”了一声,“那你,我是怎么想的?”
媞祯良久无言,只是看着他耷拉下眉毛,“上次奉茶监一事我都吃够教训了,万一这回有人我揣度圣意、妄议朝政怎么办?”
她捏着裙子往外挪了一寸,“还是不了吧。”
温钰一把捉住她的手臂,“气,何时真论过你的过失,在我面前,你什么都没有错。”
她展眉与他相视,半晌缓缓启唇,“其实无非一句话‘打得一拳开,未免百拳来’。是否真心纳降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如果战事不能就此结束,那必定殃及下一代。”
“大魏建国不过二十四年,内乱就占据了十年,实话,这场仗多也不多,少也不少,不能再继续了。”
温钰抚住她的手深深点头,然而下一秒,眉毛便情不自禁的拢起。
“今日朝臣所辩,无非在攻与不攻之间做较选,而我真正担心的是,如果出兵北伐话,能否有望一举拿下燕京,你知道现在大魏是打不起拖延仗的。”
媞祯略一所思,脸上绽出了然的微笑,“是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可不是眼下祁光勒要纳降吗?”
她乌黑的眸子泠泠一转,“那咱们就先假意接受,派使臣前去接受降书,顺带好好打探燕京虚实,有无诈降的可能。”
“若真如祁光勒所燕京雪灾已惨不忍睹,那便当即挥师北上,如若他所言有虚,那便好生密谋再做进攻的打算。”
温钰右手低在颌下,慢慢思量,“这样确实是一个万全之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只是派去接受纳降的使者不能人微言轻,我得好好想一想。”
的确是要好好想一想,如今朝中位高权重的人,朱嵇年纪太大,方奇龄和徐敬惠又对地方人物志不熟,想找一个一个合心意的人,竟也难如登。
正当他思虑不知何解,媞祯摇住了他的手臂,“就让顾姐夫去吧,他从前常随霍舫商队出行,对燕京的地形气候熟悉地很。”
温钰怔了一下,“顾敞!?”
转瞬他心下额外清明起来,“的确不错,孔笙的中领军还从未踏过北地,是需要一个熟悉地势的人做向导。”
他急切地展眉与她相视而笑,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脸颊,“怪是我睡着你不肯叫我,原来是一早就想好了,只能等我睡醒了,给我答疑解惑呢吧。”
媞祯莞尔依附在他肩头淡淡一笑,只看向窗外有厚重的积雪从屋檐落下。
两国之事有重无轻,保险起见,他们所谋之事除涉事官员外,也不过是皇帝近臣知晓。
乍然谈起义和,不明所以的朝臣心中还是有积怨的。
偶次顾敞在未央署办公,中书令难得与他同在,不免絮叨两句,“出使襄国这个差事,拿在十年前还成,如今他衰我盈,再不趁势攻伐委实可惜,此番错过,就不知祖宗之领地何时能收回了。”
他俩手一拍噫了声,“顾大人,您看您……四舍五入也算是陛下的表姐夫,您就不能再?”
顾敞听罢哎呦晾:“您老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什么姐夫不姐夫,不都是陛下的家臣么,真上赶着抬杠被杀了头,这不自讨没趣。”
尚书令望洋兴叹的点头,“也是,我瞧着议和的事朱太傅都没插嘴,那么大个人物都没意思,咱们这些人有能算什么呢。”
大手震了震顾敞的肩,“这时候北地苦寒,一路保重身体啊顾大人。”
看着那人垂头耷脸的离去,顾敞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坐下批读他的公文。
那厢滕元明正拿来地方省官员的考课名册请他批注,突然一个太监从他身后跑了出来,到顾敞身前深深拜倒。
“顾大人,皇后身边的曹都统有请。”
……
腊月的风寒冷而刺骨,像锋利的钢刀,割破一寸寸裸露在外的肌肤。
滕元明跪在地上,将方才中央属外顾敞和曹迩的谈话一字一字详细描述,到最后他自觉喉间也有一股腥甜。
随着一方玉砚落地两半,朱嵇声音如雷霆般炸耳,“皇后她简直放肆!”
他霍然起身,震声道:“老夫原以为,在抵抗外虏这件事上她会尽心尽力,不想还敢以权谋私,竟命顾敞暗中收并燕京的商舫和内库。”
着他越发切齿,沁得眸色也变得腥红。
“商舫也就罢了,襄国的内库……她也敢动!?”
滕元明目光微凉,情不自禁呵出一丝冷笑,“安阳石氏起家靠得就是趁火打劫、收他人之财为己用,襄国是个金元宝,她向来贪墨怎么可能不动心。”
“何况当初她能嫁给陛下,靠得不就是安阳石氏的财力么!如今大魏财政匮乏,她拿捏住了金银,不就等同于拿捏住了陛下。”
他越脸上的忧色越重,惶然兴叹,“这个女人实在是阴险,绝不能让她得逞……”
朱嵇犹自愤愤不已,眯眼看下窗外将落的日光,当即决断道:“老夫这就去面见陛下!”
日影在青石上渐渐西移,与树影相接,映衬着宫苑世界中一片琉璃颜色。
彼时甘泉宫中岁月静好,令月一篇《过秦论》方背诵罢,温钰便忍不住抚住她的垂发,勉励道:“这篇文章通篇晦涩难读,你这个年纪能背下来,真是了不得呢乖乖。”
完还不忘看一眼她母亲,“不愧是你母亲的女儿。”
媞祯轻嗤一笑,摩挲着茶盅在手里来回转,“这才是乱给人加冠加盖呢,分明是人家何秉烛教得好。”
她捧起热茶抿了一口,“不过额外把何秉烛留在宫里给令月当师父,平阳学府那里真的没问题吗?”
温钰不然呢,“那总不能把公主送去平阳,你舍得,我可不舍得。”
“这大魏公主本来就少,算上我那个不幸早夭的妹妹,总共也就两个。这又是咱们第一个孩子,怎么能不叫人疼。”
他拢着令月坐在膝上,“且等着的吧,等着月儿长大,加封加号都少不了,到时候赏她俸比皇太子,这下没谁比她尊贵。”
媞祯抿唇微笑,“那君无戏言,我可就代月儿谢过了。”
一时间笑打趣,屋里春意盎然,不知何时宋桧匆匆进了进了内殿,深深鞠了个躬。
“陛下,朱太傅和滕侍郎有急奏,正在殿外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