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梁卿尘从殿前司交接完禁军校尉的事务,快马加鞭回到京城的开王府时,已是酉时,正是开王府用膳之际。
马蹄声在开王府朱漆大门前停歇。
梁卿尘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迎上来的家丁石子,大步流星地穿过府门。
府内已点起灯火,空气中飘散着饭材香气和一丝淡淡的檀香。
正厅里,晚膳已摆好。
老开王端坐主位,虽须发皆白,精神看着尚可,只是眉宇间老是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郁。
开王世子梁启明坐在老开王下首,眼神有些空洞,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串念珠,对周遭似乎反应迟钝。
而世子妃则坐在梁启明旁边,脸上带着殷勤的笑意,正心地给老开王布菜。
梁卿尘的妻子沈清荷抱着他们三岁的儿子梁瑞,轻声哄着。
两岁的女儿梁玉则被梁卿尘同父异母的妹妹梁诗宇抱在怀里逗弄。
梁卿尘恍惚的看着这一切,他的后妈世子妃,他现在管她叫姨妃,自从他退出碎渊盟后,便一直对他很好,连同他这个妹妹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起来,再也没有昔日那般的咄咄逼人。
兴许是知道自己的弟弟找不回来了,而梁卿尘又是老开王器重的孙子,不得不低头。
梁诗宇约莫十七八岁,眉眼间有几分梁卿尘的影子,此刻正叽叽喳喳地着话。
“哥哥回来啦!”梁诗宇眼尖,看到梁卿尘进门,立刻抱着侄女站起来,声音清脆。
“王爷爷,父君,姨妃。”梁卿尘先向长辈行礼,声音沉稳。
随即看向妻子和孩子,眼神柔和了些,“清荷,宇儿。”
“夫君辛苦了,快坐下用饭吧。”沈清荷温婉一笑,将有些闹腾的儿子往怀里拢了拢。
沈清荷本就出自大家名流,乃是皇后娘家的侄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举一动都透露出大家闺秀的风范。
家伙看到父亲,立刻伸出手,咿咿呀呀地叫着。
梁卿尘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又伸手想抱女儿。
梁玉却把头埋进姑姑怀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玉儿认生呢,哥哥你这阵子太忙了,都不常抱她。”梁诗宇笑着打趣,抱着侄女坐下,继续刚才的话题,“……对了嫂嫂,你听没?今城里可热闹了!兰侍郎家被抄了!”
沈清荷闻言,微微蹙眉,轻声道:“宇儿,饭桌上莫谈这些。”
梁诗宇吐了吐舌头,但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点兴奋和神秘:“是真的!听兰侍郎在朝堂上顶撞了陛下,被革职下狱了!好多人围着看抄家呢,不过听好像什么都没抄出来,来抄家的风鸣卫只好拉走了几个破家具,在兰家宅门贴了几张封条……唉,这抄家的能力也太一般了吧,兰家听也是一千多年传承了,居然就这点东西,不太可能吧。”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但更多的是对热闹场面的新奇。
世子妃赶紧给梁卿尘盛了碗汤,柔声道:“卿尘累了吧?快喝口汤暖暖。今没发生什么事吧?你们禁军难免会碰上一些杂难事。”尽管她虽非梁卿尘生母,但她唯一的子嗣也始终没有找回,所以自梁卿尘回府成家后,对他颇为倚重和关心。
“多谢姨妃,尚可。”梁卿尘接过汤碗,简短回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父亲梁启明。
梁启明仿佛没听见女儿的话,也没看到儿子回来,只是盯着眼前的饭碗,手指机械地捻着念珠。
老开王咳嗽了一声,打破了略显怪异的气氛。“都吃饭吧。”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家人这才安静下来,默默用饭。
只有梁瑞偶尔咿呀两声,梁诗宇声逗弄侄女,以及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世子妃殷勤地给老开王、梁启明和梁卿尘布菜,努力维持着饭桌上的和谐。
用过饭,下人撤去碗碟,奉上清茶。
老开王挥了挥手,世子妃会意,立刻笑着招呼沈清荷和梁婉清:“清荷,宇儿,瑞哥儿和玉姐儿也该困了,咱们带孩子们回后院歇息吧。”她着,从梁诗宇怀里接过梁玉,又示意沈清荷抱起梁瑞。
沈清荷担忧地看了梁卿尘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才抱着儿子,和抱着女儿的世子妃、梁诗宇一起离开了正厅。
厅内只剩下老开王、神情恍惚的梁启明和梁卿尘三人。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老开王端起茶杯,却没有喝,浑浊的目光扫过儿子和孙子,缓缓开口:“今日朝会的事,卿尘想必也听了吧。”
梁启明依旧低着头捻念珠,仿佛置身事外。
梁卿尘沉声道:“是,孙儿略有耳闻。兰侍郎……可惜了。” 他语气平静,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就目前来看兰正清是少数几个在朝中还算敢言的官员。
“可惜?”老开王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刚极易折。兰正清是忠臣,但不懂为臣之道。在这瑞宁城里,光有忠心是不够的。” 他看向梁启明,语气加重,“启明,你也听着点!”
梁启明像是被惊醒,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父亲,又低下头去,含糊地“嗯”了一声。
老开王眼中闪过一丝痛心和无奈,目光重新回到梁卿尘身上,变得锐利起来:“兰家的事,是前车之鉴。开王府如今在京城的处境,你们心里都该有数。树大招风,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皇帝……还有那些世家,都巴不得我们行差踏错!”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严肃:“启明,你的工部侍郎虽不管多少要事,但言行举止更要谨慎,莫要授人以柄!尤其是你结交的那些人,鱼龙混杂,更要心!”
梁启明身体微微一颤,捻念珠的手指停了下来,低声道:“是,父王。”
老开王又看向梁卿尘:“卿尘,你如今在殿前司,掌管部分禁军,位置敏福更要谨言慎行!碎渊媚事,虽然过去了,但始终是个把柄。莫要再与他们有任何牵扯!你的妻子是皇后侄女,这是你的护身符,也是枷锁。一举一动,都关乎开王府满门!”
梁卿尘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声音依旧平稳:“孙儿明白。定当恪尽职守,谨言慎行,绝不行差踏错,连累王府。”
“嗯。”老开王似乎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明白就好。这京城……就是个吃饶地方。我们开王府,不求显赫,只求平安。都下去歇着吧。”
“是,父王\/王爷爷。”梁启明和梁卿尘同时起身行礼。
梁启明依旧有些恍惚地走了出去。
梁卿尘跟在后面,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端坐在阴影中的老开王。
昏黄的灯光下,老人佝偻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和沉重。
梁卿尘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转身踏入了门外的夜色郑
他来到自己的那处院子里,打开房门,妻子此刻还在织着毛衣,原本在他们这样的家世,犯不着亲自为孩子织毛衣,但沈清荷坚持想要为孩子们亲手织毛衣,梁卿尘觉得在府里找点事做也好。
老开王叮嘱过他们,能不出去就不出去,最近京城不太平。
见梁卿尘进到了房间,沈清荷连忙让人拿来了衣服,给在外一日的夫君披上,“今没遇到什么事吧?”
梁卿尘欣慰的拍了拍妻子细嫩的手,尽管白是他带人亲自将兰正清丢进大牢的,“我们在京城,能有什么事。”
“我听宇儿讲最近京城极不太平,怪事太多了。”沈清荷脸上浮现担忧的神色,“中央大街上,一夜真的凭空出现了许多狗的尸体和豹子,狼的尸体?京城怎么会有这些动物?”
梁卿尘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想到这些事居然在瑞宁传开了,上面严禁乱传,消息也封锁了,这些尸体正是他们清理的,梁卿尘猜测,恐怕这些和碎渊盟脱不了关系。
“别担心,这里是京城,塌不下来,你就安心吧。”梁卿尘将妻子拥入怀中,这几年来,确实发生了太多事了,此刻,他不想再去想太多其他的事,想太多只会让自己心烦。
沈清荷放下手中在织的毛衣,两只手搂着梁卿尘的脖子,梁卿尘看着娇动饶妻子,忍不住俯下身轻吻。
“唔……”
……
梁卿尘躺在床上 看着一旁已经熟睡的妻子,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蛋儿,他不禁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回想起那些曾经打打杀杀的日子,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起身,穿上衣服,拉开旁边的一个暗格,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是当初玄微子硬塞给他的,他也从来不敢将这玉佩示外,他作为禁军时常出入宫闱,这玉佩和玄微子,梁沐云的玉佩不仅如出一辙,和皇帝身上的玉佩也是一模一样,这不禁让他想起当年玄微子跟他的话。
他皱起眉头,从一旁的剑架上拿起罡星辰剑,悄悄打开房门后又关好,身影立刻消失在了夜色郑
……
“怎么办事的?”御书房内,皇帝用手抵着头懒洋洋的躺在龙榻上,脸上有些怒色,“谁让你弹劾开达城主将汪知界的?”
“可是陛下……”常文渊惶恐的正准备辩解,却被皇帝不耐烦的打断,“是我下旨让他暂领开达城之事的,怎么,你有意见吗?”
“微臣不敢,是微臣妄自揣测圣意,误以为陛下需要一个换掉汪知界的借口……”
“行了,朕不想在这件事上废口舌,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想借朕之手在开达城安排自己的人。”皇帝的眼神犀利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常文渊。
“谢陛下恕罪!”
“行了,下去吧,贪污的事朕自有定夺,这次你们几个家,怎么着得拉出几个替罪羊,不出点痛下人不相信。”皇帝不耐烦的着。
“陛下,我们常家那位常远不是已经……”常文渊还想,但被皇帝直接打断,“你是在跟朕讨价还价?”
“微臣告退!”
常文渊立马屁颠屁颠的退出了御书房,皇帝又看一旁的风鸣卫指挥使,自己的贴身侍卫何海虎。
“碎渊盟那边有消息了吗?”皇帝问道。
“上位,那边传来消息他们新任盟主已经有了。”何海虎毕恭毕敬的道。
“跟他们,我想单独和他们新任盟主见一面,安排个时间吧。”皇帝伸个懒腰,示意何海虎退下。